1
看看我的母校,缺胳膊鲁迅像,破烂的木质门窗,布满灰尘的楼梯扶手我才知道,原来真的已经过去了好多年。
我在一旁的树上摁灭了烟头,吐出最后一口烟。
「妈的,早知道废成这个鬼样子,我还回来干啥?」
说来有些惭愧,三十来岁的我,现在还是个无业游民。
与其天天躺在家里被父母嘟囔,不如借着怀旧的由头出来散散心。
我走到楼梯边,望着那水泥铸的楼梯,不知道该不该上去看看。
一只大手拍在我的肩头,给我吓一激灵。
「妈的,谁啊?」
后面传来一声猥琐的笑。
「嘿嘿,好多年不见,你还是这么没素质啊!」
我不耐烦的扭头,拍我的男人穿着一个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皮夹克,呲着个大黄牙对我笑。
这不刘三吗,我们那批里出了名的混混。
跟这种人有什么话好说。
「不跟你贫了,哥回来怀旧的,不过现在看,这破楼也没啥好怀的,哥走了啊。」
刘三在我身后叹了口气,压低了嗓子。
「你知道吗?王安平死了。」
我停住了脚步,怎么可能?
不久前给我发了请帖,让我下月来参加他婚礼的人,这就死了?
「少放屁,他下个月还结婚呢,你知道个屁!」
刘三不知从哪掏出自制的卷烟猛吸了一口,撇了撇嘴说。
「你知道个屁!都怪他小子自己没事找事,找了俩人非要来这破地方探险,另外俩人没事,把自己给搭进去了。听人说啊,他跟上不干净的东西了,回去后没几天就把自己吓死了。」
学校闹鬼?
老实说,这比怀旧更让我有兴趣。
我换了个姿势,抬了抬下巴。
「好三子,来给哥哥讲讲。」
刘三掏出手机,看了看时间。
「不早了,你难得回来,咱叫上二辉,一起去我家吃个饭,我给你俩好好讲讲。」
也算,又能听故事,又能混顿饭吃,岂不美哉。
2
我跟着三子回了他家,一路上他在前面走得飞快,给二辉打电话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,大概是邀请他过来?我没兴趣听。
离开元村已经二十多年了,别的地方都摘了贫困帽子,只有这里,家家户户还住在窑洞里,还得挑着水桶打水喝,更别说装个淋浴器洗澡了。
迟迟不脱贫,这里头的门门道道,是个人就能明白啥意思。
「得了,二辉也往我家去了,咱哥几个中午好好吃顿饭,正好,我也有件事儿跟你俩说。」
神神秘秘的,肯定没好事儿。
「啥啊?不会你也要结婚了吧,哥可好长时间没工作,没钱上礼啊。」
三子挠挠头嘿嘿一笑。
「那儿的话,我还没对象呢,哥你在城里,有好看的妹妹也给我介绍介绍呗?虽然咱家穷,但咱有颗爱她一生的心呀!」
我实在是不想打击他,就他这样的,找隔壁村的村妹都费劲,还找城里女孩,真是癞蛤蟆睡天鹅——长得丑玩得花。
「行行,哥给你留意。」
说话间,来到了三子家。
跟别人家一样,他家也在窑洞洞里,不对,还可能比别人家更穷。
三子家门口站着个男人,打扮得干干净净,戴副眼镜。
三子往前窜了两步,搂住那个男人的肩膀,跟我说。
「我介绍一下,这是二辉,这是大姚哥,哥你好多年不回来,恐怕已经忘记二辉了吧!记不记得,以前老跟在我屁股后面,那个小屁孩,我老让他给咱哥几个买冰棍吃?」
二辉不好意思地笑笑。
「大姚哥,你好。」
我还真忘了他是谁了,既然不是跟我们一样子的,记不住……也正常吧?
「都是兄弟客气啥,三子,中午吃啥,你哥饿的都前心贴后背了。」
我越过他俩,撩开帘子走进他家。
屋子靠墙的正中间,是一个摆放着一堆贡品的简易版灵堂,上面放着两张黑白遗像。
我皱了皱眉,回头看向三子。
「什么时候的事儿?」
三子摆了摆手,不在意地说。
「埋了有半年了,我懒得收拾,就一直放那儿了。没事哥,咱吃咱的,他俩不饿。」
我叹了口气,刘三家是老来得子,生他的时候,二老得四五十了。
村里人,天天风吹日晒的,长得也显老。
我们十来岁撒尿和泥的时候,因为他爹娘要更老些,拿着这个没少戏弄他,现在想想,也有点不是东西了。
灵堂上摆着一把香和一壶酒,我掏出打火机,给二老点了香,又给他爸倒了杯酒。
毕竟这么大人了,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。
只是这灵堂,怎么看起来这么怪异?
按理来说,灵堂应该是黑白配,可三子家的灵堂上,铺天盖地的红。
整得跟结婚似的,难道是喜丧?
3
刘三去厨房准备吃的,我抬起肩膀挤了下二辉,悄悄问他。
「二辉,你觉不觉得,这灵堂有点太喜庆了。」
二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「没事哥,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,三哥找了算命的,说是布置成红的对三哥好,三哥迷信,转脸就弄成红的了。都是一家人,俩老人应该也不会怪三哥。」
说话间,刘三端着菜出来了,手里还提溜着一壶酒。
我定睛一看,好像叫“闷倒驴”。
我不喝白酒,但今天特殊,就当舍命陪君子了。
三子给我俩倒上酒,说话间引出了王安平的事儿。
王安平和三子是邻居,小时候俩人都喜欢这种灵灵鬼鬼的东西,身上平安符、红布条零零碎碎带了一堆。
长大后,这王安平也是个无所事事的种,没事干在村子里晃荡,从路边闲聊的人那听了不少有的没的。
三子说,我们的小学在我们毕业后就没有家长肯把孩子送过去了,也就是说,从我小学毕业那年,学校就逐步破败了。
久而久之,不知从哪儿传出来,这学校闹鬼。
王安平听人说了破败学校闹鬼的传闻,老开心了。
听到这个传闻,当即决定叫上三子去一探究竟,但当时三子忙于伺候多病的二老,拒绝了他,他只能找了另外两个小跟班一起去。
说到这里,三子叹了口气。
「早知道我就跟他去了,估计他就死不成了。」
二辉多喝了两杯酒,有点口不择言,嘻嘻哈哈道。
「没事哥,人各有命,他今天死不了,也躲不过明天。」
三子抬手拍了他一巴掌。
「去你妈的,说什么呢?小心王安平来找你。」
二辉揉了揉头,嘀咕着。
「找就找呗,又不是只有我一个……」
我没太听清,喝了口酒,饶有兴趣听下去。
「继续继续。」
挑了个大半夜,王安平鬼鬼祟祟从家里出门,跟那俩人走到学校门口。
三个人为了刺激,准备一个一个地进去。
后来?后来我就不知道了。
三子叹了口气。
只知道第二天被人找出来以后,王安平尿了一地,人也傻了,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红色的水,另外俩跟屁虫一个晕倒在楼梯口,一个晕倒在鲁迅像下。
村里人都说他们三个撞鬼了。
王家甚至还找了好几个神婆子一起上场,这几个神婆子一个布置家里,一个给王安平喝符水,甚至还有一个在他家杀鸡杀羊杀狗杀猪,屁用不顶。
回去后不久,王安平就死了。
另外俩跟屁虫,一个疯了,一个昏迷至今。
他俩现在跟活死人也没区别了,从他俩嘴里也问不出来啥。
三子放下筷子,“咣当”一声跪在了地上。
「哥、二辉,这次我想求你俩,咱去趟学校,看看到底闹不闹鬼,王安平又是怎么死的。就算...就算我也死了,我也想死个明白。」
是了,他俩从小一起玩,比我们的感情要深得多,这下王安平横死,三子又是个重情义的,想去看个明白也是正常。
我不太想去,我跟他俩又不熟,而且我有点怕这玩意儿。
毕竟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
「可是……」
嗐,这三子就差给我俩磕头了。
「没事哥,你俩跟我去给我壮壮胆,大不了……大不了我一个人进去!」
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就算为了面子,我俩也不能拒绝了。
我跟二辉对视一眼,点了点头。
三子让我们下午在他家好好睡一觉,半夜跟他一起去学校。
得,我就知道这顿饭没这么好消化。
应该是喝多了酒,我躺在他家客厅沙发上,蜷着腿架着头很快就睡着了。
可是迷迷糊糊的,怎么看见遗像上,刘三他爹在照片里对我笑呢?
4
「哥,醒醒,醒醒!」
我睁开双眼,一张放大的脸离我好近,再加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紧盯着我,给我直接吓清醒了。
「你他妈的离我这么近干啥!」
吓得我往后挪了半个身子,刘三这小子,差一点就他妈亲着我了。
刘三退了退,嘟囔着说。
「咋叫你都不醒,都到时间准备走了,我看看你是不是昏迷了。」
我揉了把脸,心里给刘三骂了快一万遍。
要不是他,我现在都踏上回家的路程了,哪用在这儿受这个死罪。
刚准备出门,刘三掏出了个笔记本,让我等等。
三子说,王安平死后,他故意老去外面转悠,听了很多关于学校的传闻,其中有三条,他觉得跟王安平的死有直接关系。
有人说,鲁迅像的眼睛是弹珠做的,如果看到它消失了,千万别进去。
有人说,学校每层只有18节楼梯,不管是上楼梯还是下楼梯,都不要再数阶梯数了。
有人说,如果看到水龙头里流出的不是水,将无人生还。
这禁忌听上去神神叨叨的,可三子却说,他要挨个去试一试,看看王安平到底是折在哪条了。
我心里嘀咕着,这不纯有病吗?人家都不让你去干,还干,死都不知道咋死的。
计划都安排出去了,我现在反悔也不太好。
心里默默记下这几条,可千万不能按照它来啊,我还得回家呢!
三子在前面开路,我在中间跟上,二辉垫后。
借着微弱的灯光和三子一个人的烂手电筒,我们往偏僻的学校走去。
大家都知道,学校占地大,正常农村哪有人会占用自己的地盘盖学校?
村里没办法,只好选了一片地处偏远的角落当成学校,村里孩子们上学得走出二十多里地去。
也有人说,村委会和村里恶霸达成协议,征用了谁家坟圈子,就去找村霸当成说客,同意的人,给一笔钱自己花去,不同意的人,由恶霸出面,打到同意,要是还不同意,直接打死埋了算了。
所以学校必须招很多很多人,用充足的阳气来镇压阴气。
一旦招不到人,就有破败倒闭的风险。
走了一半路时,我身上带着的玉开始有些发烫。
这玉能拿来挡灾,所以我从小就戴在身上,现在它有了异样,难道说这路上真有不干净的东西?
我跟三子说,三子却安慰我说没事,可能是我走热了。
开弓没有回头箭,我想反悔撤退也不行了。
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。
一开始身上还有些热,后来走多了,身上就开始发冷了,这种冷冻得我直哆嗦,我扭头看看二辉,二辉也紧了紧衣服。
「别回头!」
三子在前面冷冰冰地说,那声音,好像变了个人似的。
「你不知道吗?人有三把火,一直扭头,肩膀上的火就灭了,你就更容易被鬼附身……」
我抬手打断了他,这深更半夜的,怪吓人的。
「行了行了,快走吧。」
右肩膀突然重了一点,难道应了三子的话,我右肩膀的火灭了?
我们三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声音刚好能让彼此听到。
三子说。
「哥,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玩的除了拍卡,还有什么吗?」
我脱口而出。
「弹珠。」
三子微微侧目,余光看着我说。
「刚才忘记说了,王安平被找到时,手里捏着几个红色的弹珠,像…像眼珠子。」
风刮过,没人回应他,四下寂静。
二辉抖着声音说。
「哥,还没到吗?我有点害怕……」
三子走在最前面,居然听到了这句话。
「别着急,快到了...快到了....」
老实说,我觉得三子自从出来以后就很反常,就跟变了个人似的。
我也不太敢跟他说话了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,我们已经看到了学校的大门。
跟我白天看到的不一样,现在多了一些阴森和怪异。
月亮凄凄惨惨地挂在天上,时不时飞过几只乌鸦。
诡异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。
5
我们一进来就看到了门口的鲁迅像。
果然跟传闻说的不一样,他的眼睛好好地待在眼眶里,月光下好像还能看到眼神的流转,这大概就是玻璃眼球的好处吧。
「有人说,鲁迅像的眼睛是弹珠做的,如果看到它消失了,千万别进去。」
我暗想,这条pass,如果每个都像这一样简单就好了,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早早收摊撤退了。
三子和二辉也舒了口气,压抑着一路的心也有点放了下来。
二辉打着哈哈。
「我就知道没事,传言果然是传言,没一个准的。」
三子点点头,没说话。
气氛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,我想打破僵局,突然想起个梗。
「你们知道鲁迅原名叫什么吗?」
三子看了我一眼。
「你这问的,难道不叫鲁迅吗?」
二辉也笑了,看着三子说。
「哥,提示你一下,他姓周。」
三子挠了挠头。
「别他妈欺负我没念过几年书,那周迅不他妈是个女的吗?」
我跟二辉哈哈大笑,别说,还真轻松了不少。
三子拿着手电筒,看着我俩说。
「我先进去,随时给你们发消息,如果我有不测,请一定把我带回家。」
我心里嘀咕着,这跟来之前也不一样啊,说好了你一个人进去呢?
三子走进了学校。
我看着他逐渐缩小的背影,看了看鲁迅像,又看了看这破败的三层楼,有点莫名的恐惧。
等待总是漫长的。
等三子的时间里,我抽了三根烟,看了看手机,才过去五分钟。
二辉坐在鲁迅像下抖着腿,能看出来他比我还害怕。
可我记得,出门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啊。
我看着他的样儿,忍不住说。
「既然害怕,就别来了呗。」
二辉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。
「哥,你...你看那……」
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。
我了个大槽,谁能想到,刘三在里面见鬼,我们在外面见鬼呢。
刘三他爹不是死了吗?为啥又跟着我们来到了这个学校。
我看着他爹一步步向我们走近,捏着内兜的玉不断骂脏话。
听人说,撞鬼以后除了念经,就得骂人了,越脏越好。
就在他爹向我伸出干枯的手时,二辉的短信铃声响了起来。
明明是清脆的水滴声,在这种环境下,更像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。
三子群发了信息给我们。
「我数过了,一共三层楼,每层都是18节楼梯。」
「第二条也没问题。」
「我现在去水房,你们千万别走,我马上就出来了。」
走你个头,老子差点再也走不了。
等我回过神来,已经没看到刘三他爹了,仿佛刚才都是我俩眼花一样。
我问二辉。
「他爹呢?」
二辉反而狐疑地看着我。
「谁爹?在哪呢?」
「装什么装,明明是你跟我说的,刘三他爹……」
我突然不说话了,难道说,二辉根本就没看到?
那又是谁指引我看向哪里的呢?
二辉站起来,走过去拍了拍我肩膀,有点担忧地说。
「哥,不行你回去吧,我在这等他。」
我摆了摆手。
「别他妈瞎拍,再给我火整灭了。我一个人也不能丢下你们啊,再说,我手机也快没电了,这黑不溜秋的,我咋走。」
其实,我是不敢一个人走。
恐惧中总是容易出幺蛾子,我想撒尿了。
左看看右看看,这里也没人,二辉也不是外人。
走出校门,附近有好多枯树。
找了棵最近的烂树,对着它的根,我解开裤子,哼着歌,催眠自己不怕不怕啦。
放水的时候,我看到一团黑影,就站在离我不远的树下。
看不清眉目,但我却能清楚地感觉到,他在盯着我看。
「妈的,没见过人撒尿啊。」
我窸窸窣窣地提上裤子,转身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