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“又招来新保姆了?这都是刘教授家里换的第几个保姆了?”
“听说前几个走了以后,好像下场都不大好,上一个好像也出车祸死了。”
“真的假的?!我可听我们家那口子说了,这老教授都已经快九十岁啦!”
后面便是一群人呢的惊叹之声。
一个老旧的教职工小区里,不少大爷大妈正在院子里晒太阳,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,议论个没完。
我低着头,被这么多人注视,只觉得浑身不自在。
我只是看着眼前背影的脚步,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做保姆嘛,打扫打扫,做个饭,很简单的,总比干工地搬砖要强一些。
我还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,紧张得不知道该做什么,根本没听清楚周围人在说什么。
这是我第一次进城,心里是有些紧张的。
今天刚到城里,我就试着去劳务市场务工。
一个身穿着崭新燕尾服的中年人走到我面前,文质彬彬的。
我想他一定是个非常有内涵的文化人。
他问我做不做保姆,我点了点头。
“一个月7000块,住家,每月休息四天,你觉得怎么样?”
他似乎很欣赏我。
来城里的第一天就找下了这样高薪的工作,听家里说好多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赚不够3000块钱,没想到我的运气这样好。
7000块,跟我爸在家种地一年才只能拿两万块钱的收成。
我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,想都没想就跟着他来了。
眼前是一个三层的小别墅,在这个教职工的旧小区里是那么的鹤立鸡群。
只是这别墅建在了背阴地,房间里有好几个窗帘都拉着,看起来有股阴沉沉的感觉。
中年男子回过头来,又是和煦地一笑:
“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,你可以不那么拘谨,我这人比较随和,工作你愿意做多少就做多少,当这是自己家。”
说完,他就打开门带头进去了。
房间里一股无法形容的冷气飘了出来,透过我身,我打了一个激灵。
怎么回事,分明是夏天。
这位老板也好奇怪,花这么高的工资叫我来做保姆,却又让我随意一些,他是钱多的没地儿花了么?还是城里的人都这么大方?
我追上去,低声说了一句:
“谢谢老板。”
“叫我刘教授。”
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了,跟在门外时的和煦完全不一样,就像这别墅里莫名的冷气一样。
2.
刘教授把别墅里能看得见的窗帘全部都拉了起来。
这房子本来就背阴,看不见阳光,再这么一遮,更显得阴冷了。
他可真是个怪癖的人。
让我奇怪的是,回到了别墅之后,刘教授就变得沉默寡言了,即使说话,也都是一板一眼,冷冰冰的,让我有点儿怕他。
第一次见他的时候,不是这样的感觉。
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了吗?
刘教授给我安排好了一间独立的房间,嘱咐我说:
“小何,这屋子基本不需要你打扫,你也尽可能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,如果可以的话,只需要洗洗衣服,做饭就行,但是有一点——不到休息的日子,不许出这个别墅大门半步,每天的菜我会买回来,等你休息了,我会开车送你离开。”
他说得好严肃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,就像是电影里的大坏反派,我吓得不敢说话。
为什么不许我出去,给我这么多钱又不用我干活?
我感觉到心里有一股难言的压抑。
但想到那7000元的月薪,我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。
后来的日子里,我除了做饭和洗衣服,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。
这么大个别墅,连个电视都没有,就连卫生间也只有一个,不知道修别墅的人是怎么想的。
我每次上厕所的时候,都生怕碰到刘教授在里面,那真是太尴尬了。
日子虽然压抑了一些,但总归是有盼头的,等我攒够些钱,就离开这里。
而且刘教授人虽然很怪,但我后来就很少碰到他了,每天都看他早出晚归的,好像很忙的样子。
不过我也一直恪守本分,他不让我出门,那我就乖乖洗衣服做饭。
只是他让我洗的那些衣服都很奇怪,都是一些老式的燕尾服和长袍,看起来都很有年代感了。
我也没看到他穿过,可他就是要我每天都洗一遍。
有时候我都会害怕他这些奇奇怪怪的规定。
3.
那天一大早,刘教授又出去了,我还是照常洗衣服。
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都已经开始习惯了,这钱可真好赚。
我正在阳台上晾衣服,外面忽然刮过来了一阵大风,把一件长袍给吹掉了,正好落在了小区院子的灌木上。
刘教授每天让我洗衣服,这长袍他肯定宝贝得厉害,这可使不得。
现在他不在家,我偷偷地下去把衣服取回来,应该没事吧?
他每天回来的那么晚,肯定不会发现我的。
我心里这么想着,就偷偷地跑到了门口,然后悄悄地溜了出去。
我正要弯下腰去捡起那件长袍,不经意抬头一看,别墅一楼一扇窗户的窗帘被撩开了……
是刘教授!!!
那张脸惨白得吓人,他直勾勾地盯着我!
我浑身的汗毛一下子全部都竖了起来。
“啊!!!”
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恐惧,连地上的长袍也顾不上了,慌不择路地跑,朝着阳光的方向跑。
好像只要站在阳光下,我就能安全了。
嘭的一声,我跑得太匆忙,撞到了什么,一下子摔倒在地,屁股摔得生疼。
“诶呦,撞死我了,谁啊……嗯?你不是刘教授家前两天新雇的那个保姆吗?怎么你也不干了?”
一个粗犷的大妈声音抱怨了一句,我睁开双眼,看到阳光下站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,手里提着许多蔬菜。
我还惊魂未定,赶紧转头朝着那扇窗户看了过去,却似乎什么都没有。
刘教授也没有出来。
难道是我闷在屋子里太久,出现幻觉了?
不过那别墅里也确实阴冷,现在我站在阳光下,浑身都舒服了。
我朝着大妈歉意一笑,说了声对不起。
她说了一声让我当心,就要离开,我忙拉住她。
“大姐,我每天在这大别墅里都快闷死了,想找个能聊天的人都没有,你能陪我聊聊天吗?”
她打量了我两眼,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淡淡的怜悯,或许是我看错了?
良久,她淡淡地回了我一句:
“你们刘教授不让你们出门吧,等明天他出门了,我去给你买个手机。”
说完就提着菜篮子走了。
大姐是个热心肠的人啊。
我心里一下子乐了,刚才的惊魂未定也好了许多。
又走到灌木丛跟前,拿起那件长袍。
我偷偷地朝着那个窗户看了一眼,刚才是我出现幻觉了?
嗯?!!
怎么好像有只眼睛!!!
我一下子又惊了一跳,赶紧揉揉眼睛,再仔细看去,好像又什么都没有了。
看来真的是我太紧张了,这些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闷坏了,以后得常找人聊聊天了。
回到屋子里,我继续洗我的衣服,没有任何人走出来。
渐渐的,我也放松了下来。
到了晚上的时候,刘教授打开门回来了,一脸的风尘仆仆,和我一起吃了晚餐就睡觉去了。
看来果真是我眼花了,刘教授一整天都没在家。
我心里又放松了不少。
4.
第二天,刘教授出了门。
那天遇上的大姐就在窗外朝我招手,她手里拿着一部手机。
我欢喜地从她手里接过,跑回自己的卧室里,跟大姐拉家常。
农村里出来的,总喜欢聊点家长里短的。
说了几句我的家乡事,大妈对我也有了好感,说我是个不错的小后生,要我一个人当心点。
我也觉得她可真是个善良的人,她说大家都叫她王姐,我也这么称呼她,让她叫我小何。
两人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。
“小何啊,你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后生,怎么就找上这么个工作,听王姐的话,要不出去转转别的工作吧?”
聊了一些没用的闲话之后,王姐突然让我辞职,我不明白。
难道男孩子干保姆有什么不光彩的吗?
“王姐,这里工资好高的,而且我每天基本不用干什么活。”
王姐似乎有些生气:
“你个小后生,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,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白给你, 你不想想他是为了什么?当心丢了自己的小命!”
王姐说得苦口婆心,煞有其事,把我说得心里发毛。
我想起昨天的事,问她:
“王姐,昨天您见我第一眼,问我是不是也要辞职不干,难道这里经常会招来新的保姆吗?”
王姐答道:
“何止是招啊,隔三差五就会招一个新的来,而且是只招男保姆,但是没过多久,那些小后生就都走了,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厉害,听人们说,这些保姆走了之后下场都不怎么好。”
王姐说得玄乎,但她毕竟是本地人,总比我知道的多,我心里有些慌了。
我追问道:
“那刘教授究竟是个什么人,他是个杀手吗?”
王姐沉默了一会,电话里满是滋啦滋啦的电子音,我等得都感觉有点尿急了。
“他是后来搬来这里的,我也是听说,这人好像已经快九十岁了。”
我一惊,他明明看上去满头的黑发油亮油亮的,也就四十岁的样子,怎么这么大年纪?!
我们又闲聊了两句,我感觉气氛太过诡异,不想多说了。
王姐嘱咐了我几句小心之后,挂断了电话。
大概是被她说得有点发怵,我尿急得厉害,赶紧跑到厕所跟前解决一下三急。
咔哒!
门锁着!
我抓着门把手的手顿时收了回来。
怎,怎么回事?
家里只有这一个卫生间,早上我还用过的,怎么就反锁上了?
刘教授回来了?我没听到啊,如果他回来了,那是不是已经听见我和王姐的谈话了?
嗤……
卫生间里突然传来了水声。
我只觉得一股凉意随着这声音从我的脑门灌进了身体。
尿意来得更急了,但我却不敢在厕所门口待着了,我蹑手蹑脚地跑回房间里,背心上早已被冷汗浸湿了。
我急忙打开门缝,想看一眼卫生间。
门开了!!!
刚才分明是锁着的!还有人冲水!
再联想这王姐跟我说的那些老妖精之类的话,我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昨天在窗户上看到的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脸……
难道这不是我的幻觉?!
以前的那些保姆为什么辞职了?
我心里惶惶不安,再这么待下去,只怕是不出别的问题,吓也要被吓死了。
5.
夜晚,门开了,刘教授从外面回来。
和往常一样,匆匆吃过晚餐,然后又匆匆回卧室睡觉去了。
难道这屋子里还有别人?
白天厕所的事不可能是幻觉。
可为什么,一转眼卫生间的门就又开了。
我吓得一晚上睡不着觉,在床上辗转反侧。
约莫凌晨十二点半的时候,门外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。
“呃……呃……”
就像是从人嗓子里发出来的,很轻微的声音。
可现在那么静,这声音就像是要传到我耳朵里一样,就像是在我床下面一样。
咔哒……
吱呀——
门外又有了别的动静,我吓得鼻孔不断地喘着粗气,好像能够真切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
可越是这样,我越是好奇,究竟是什么在门外,是刘教授吗?
我蹑手蹑脚,悄悄地走到门边,拉开了一个只容得下一只眼睛的门缝。
窗帘被拉开了,照进来一道月光,但很昏暗。
有一个人!!!
他佝偻着身子,手中还拿着一根拐杖,步履蹒跚,满头的长发披散着,嘴里发出那呃呃的叫声。
那,那是什么?!
别墅里不是只有我和刘教授两个人吗?
刘教授不是这样的,他不是正值壮年……蓦地,我突然想起了王姐说的传言,刘教授已经快要九十岁了……
他,他好像朝着我的房间走过来了。
“呃……呃……”
我吓得双腿都开始打颤了,脑子几乎要停止思考。
我能做的就是赶紧关上门,钻到被窝里瑟瑟发抖,嘴里不断重复着阿弥陀佛。
咚咚咚!
咚咚咚!
他在敲我的门!!!
我吓得都快要失禁了,用被子死死地闷着头,哪怕已经闷得喘不过气来,但我还是不敢露头。
我后悔了,我后悔没有听王姐的话,早点离开。
我不该贪图这7000块钱,我该辞职的……
我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深深地忏悔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咚咚咚!
咚咚咚!
敲门声还在。
“小何,小何?开门小何。”
是刘教授的声音,他在叫我,怎么办?
咚咚咚!
“再不开门我可就进去了!”
他怎么?!
我掀开被子,往后退了退,蜷缩在床角的旮旯里,死死地盯着房门。
是钥匙插进去的声音……
门把手转动了……
门缝底下,月光把一个黑色的人影拉得老长……
吱呀——
一道手电筒的光芒射了进来:
“小何,怎么回事,我叫你你怎么不回应我?”
我被手电筒的光芒晃着眼睛,看不清楚,只能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。
“长袍脏了,去把衣服再洗一遍!”
说完这句话,刘教授就转身离开了。
我长出了一口气,伸手一摸,被子都被我的汗水湿透了。
我忐忑地走出房门,开了灯,走到洗衣房里开始洗衣服,却还是有些惊魂未定,生怕有什么跟在我身后。
好在一夜都没什么事情,我总算是熬到了天明。
6.
一大早,我听见门响了,心想今天刘教授走得还挺早。
便做出门去准备再去洗衣服。
白天的时候,刘教授不在家,我心里要放松很多。
昨天一夜没睡,又受了惊吓,现在放松下来,我反而有点困了。
刚一开门,一个人就站在我门前!!!
刘教授!!!
“啊!”
我吓了一跳,一下子瘫坐在地上,刘教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脸色阴沉似水。
“你怎么一惊一乍的?”
我明明听到他早上走了,怎么又出现在我门口了?
“我,我,我……”
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。
刘教授的手里提着一件长袍,很好看,我洗衣服的时候没见过。
“这个给你穿上,从今往后,在家里就只许穿这件衣服!”
他用命令的口吻,把衣服丢在我身边,转身离开了。
我想叫住他说辞职的事,可我好像失声了,嘴巴张了半天,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这一次,他应该是走了吧。
我就像是丢了魂一样,失魂落魄的,把那件崭新的长袍换在身上,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别扭。
今天一整天,我都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。
只有这样,我才能安心一些。
过了一会,王姐给我打来电话了,我顿时泪如雨下。
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漩涡里一样,王姐就是那根救命稻草,我只能抓着她才会有一丝安全感。
“姐,我太害怕了……”
我带着哭腔,不知道怎么形容昨天那个难熬的夜晚。
今天我去照镜子的时候,面容枯槁,简直就像是老人们说的鬼上身了一样,憔悴得厉害。
王姐在电话里安慰着我:
“小何,没事没事,都过去了,以后就不怕了。”
嗯?王姐为什么这么说?
“我刚才听邻居说,今天刘教授一大早去了实验室,突然心梗发作,被送到医院去了,好像是死了。”
“死了?”
“死了。”
死了好,死了好啊。
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恶毒,企盼着一个人死过,但我真的希望刘教授早点死。
那一刻,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。
我从家里搬了一张椅子,打开房门,就找了一个阳光下最舒服的地方,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一遍阳光的洗礼。
真舒服啊。
“诶?小何,你怎么穿长袍了?”
王姐遇上我,打了一声招呼。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长袍,无所谓地笑了笑:
“刘教授早上出门前让我穿的,我不敢拒绝他。”
王姐拎了拎菜篮子,笑道:
“人都死了,还听他的话做什么,你想穿什么穿什么?”
王姐说得有道理,不过换衣服也不差那一时半会,现在的阳光正是温暖的时候,让我再好好享受享受。
中午王姐请我吃了一碗她做的炸酱面,很好吃。
下午我就把那件长袍换了。
一整天,我就在院子里晒太阳,好像恨不得要把这段时间缺的都补回来一样,直到太阳落山。
“谁让你出来的,我叫你穿的长袍呢?!”
突然,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,那冰冷的话语是那么熟悉……
他,不是死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