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我对着镜子扒开头发，头皮和额头交界处，裂开一道细纹儿。

虽说这道纹路对整张脸没有什么影响，甚至会被额前碎发挡住。

但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，我还是很难受。

一下班，我就打车去了怪奇巷。

司机把我送到目的地，狐疑地盯着我的背影，喃喃道：

「现在的人真奇怪，好明儿来这垃圾站干啥？」

在正常人眼里，这地儿只是个废弃的垃圾场。

可在我们看来，这里另有乾坤。

我站在大门前，这门金碧辉煌的，看起来像豪华版白金瀚。

门框上雕梁画栋，两侧柱子盘龙卧虎，看起来真气派。

而这里是专门给妖精和我这种无脸人画脸的地方，这里叫——

画皮馆。

画皮馆的主人，也是唯一的画皮师，我们叫她丽丽。

丽丽是个名字艳丽，但长得很秀气，甚至有点普通的女人。

除了那双眼睛，似乎与她长相一般的脸不搭，美得令人害怕。

我推开门走进去，迎面碰到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狐妖。

那身上的骚味，挡都挡不住。

狐狸一边拿着镜子一边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，见我来了，忙叫住我：「诶帅哥，帮忙看看，我这脸融合的还好吧？」

狐狸对着我搔首弄姿，我只觉得她味道直冲头皮。

「好着呢好着呢。」

狐狸哈哈一笑，给我抛了个媚眼。

「那就成，昨儿我让丽丽给我画了个清秀款的，可那老东西不喜欢，今天我就赶紧来换个妖艳的，我就不信骗不着他。」

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。

其实大部分人来这都是有自己目的的，就比如眼前这个狐狸，明里暗里，好像是为了骗富翁遗产。

可我不同，我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。

我是无脸人，一旦被人发现这个秘密，将无法继续生存。

等等，那狐狸刚才说，她换了个其他款式的脸。

可为什么，每次丽丽给我换脸的时候，都是同一张脸呢？

2　　

我怀着好奇推开了门，一个女人背对我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。

「丽丽……」

女人转过身，是个陌生脸孔。

「你是？」

女人捂着嘴，噗嗤笑出了声。

「才几天不见，怎么就忘记我了？我是丽丽啊。」

我尴尬地摸了摸头：「你又换脸了，我哪能一下认出来？」

丽丽摸了摸脸：「不习惯吗？那我一会换回来吧。」

丽丽看着我，不知怎么竟然有点出神。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我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：「诶？」　　

她甩了甩头，问我这么快就来这里干嘛。

我来到镜子前，拨开碎发，向她指着额头的裂纹。

「甭提了。你看，我刚换的脸，怎么就开裂了？发现没？我最近来换脸的频率越来越高了，怎么回事……」

如我所说，以前我大概一两年才需要换次脸，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就变成三月一次了，如今更是离谱，这张脸才换了一周，就裂开了。

丽丽凑到我旁边，也看着镜子里的我。

她的头放在我肩膀上，从镜子里看就像一对情侣似的。

身上的幽香传来，我忍不住心猿意马。

香味消失，她从我旁边离开了，进了旁边的小屋子。

丽丽应该是准备画皮工具去了，她在那个屋子里做了什么，没人知道。

她从来不让别人靠近。

我闲不住，在屋里到处溜达了起来，画皮室像个小型牙医室。

人们可以躺在椅子上，睡一觉，就画完了。

天花板上吊着一个镜子，如果你不想睡觉的话也可以睁眼看着丽丽工作。

只不过有点恐怖就是了。

画皮顾名思义，首先得挑块适合的皮，而且必须得是同类的皮。

狗妖来用狗皮，狐妖来用狐皮，人来，用人皮。

丽丽会调制不知名的液体，用笔沾上，描出想要的脸和五官，就画完了。

我从来不知道，丽丽给我找的皮是哪里的，我也不问。

不过，我最近开裂的速度越来越快，难道是因为皮的质量不行了？

我正琢磨着，已经给自己换完脸的丽丽端着个红瓷脸盆，从里屋出来了。　　

「愣着干嘛？快躺下！」　　

3　　

我躺在椅子上，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镜子。

以前不知道为什么，我一躺上这把椅子，就不自觉睡着了，等我再醒来的时候，就已经画好了。

可这次，我却意外地睡不着了，甚至想看看全过程。

见我没有睡意，丽丽意外的挑起了眉头：「这次不睡了？」　　

我摇摇头。

丽丽扬起笑意，可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，又不笑了。

她弯了弯嘴角，拿起刀，俯下身靠近我。

刀尖沿着我的脸缓缓割下那层皮，除了开裂的部分，其他完好无损，所以还是有些难剥的。

「嘶——」

我倒抽了一口凉气，疼痛感袭来，鲜血顺着我的额头流下，弄脏了椅子。

丽丽却好像没看到似的，刀尖剜得更深了。

好容易剥下来，丽丽拿着那层皮，对着阳光贪婪地看着。

手指一一拂过那张皮上的五官。

我的脸好像突然得到了释放，能吸到更多空气了。

说起来，我还没见过我无脸的样子。

我抬眼，看向镜子。

镜子里倒出来的人影把我吓了一跳。

那甚至不能称作一个人，失去了皮的保护，脸上光滑的什么都看不到，除了鼻子位置的两个小洞，能证明这里是鼻子外，其他就像个鸡蛋一样。

你看过进击的巨人吗？跟那些人差不多，但皮下组织不同。

我的脸，是一片白，一片虚无。

别人看好像蒙着纱，我自己看，就像带着一层皮的白鸡蛋。

除了白，就是红。

丽丽挖得太深了，脸上不断流下红色的血，渗入发丝。

我试着说话，可我忘了，她把我的嘴也剜下去了。

「唔唔……」

我挣扎着碰了碰丽丽。

丽丽盯着手里的脸皮，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，浑身散发着冷气，眼睛里流露出寒意。

她冷冷地说：「为什么要弄花它？」

弄花？怎么弄花？　　

4　　

最近这里连日沙尘，空气中满是颗粒就不说了，地上也不知道从哪儿出现很多小石头。

下班路上，我慢悠悠地走着。

「滴滴——」身侧开过来辆大货车，我躲闪不及，只能闭着眼往后缩了缩脖子。

大货车与我擦肩而过，宽厚的轮子却正好压着了颗小石子。

受力不均，石子朝我飞过来。

好像是不小心划伤了脸，不过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，现在脸上都看不出来了。

我慌乱着给丽丽解释了，我可不敢得罪她，否则将没人给我画脸了。

丽丽像魔怔了似的，低着头摸着脸皮上那处淡的不能再淡的划痕，好半天才抬起头说。

「都怪你，我跟你说，要好好保护他的……」

我拽着丽丽的袖子。

「怪我怪我，我这次一定好好保护脸，不让它受伤害。」

我眼巴巴的看着她，想让她赶紧给我画上脸皮。

丽丽一反常态，这次跟我说了很多话：「时间不多了，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，最近脸越来越容易开裂了？」

我点点头，这是为什么？　　　　　　

丽丽放下那张皮，转过身摸着我的脸：「因为，他要回来了……」　　

她猛地朝我那张脸皮上受伤的位置抠了下来，尖利的指甲好像捅破了鸡蛋的外壳。

我捂着脸，痛苦的哀嚎出声。

「啊！你……」

眼前一黑，我竟然疼晕了过去。

5　　　　

再醒来时，我已经从躺姿，变成双手反剪在背后捆住的姿势。

这个地方也不是画皮室了，格局...更像那个丽丽从来不让人靠近的小屋。

奇怪的是，丽丽并不在。

无论如何，我现在先自救逃出去才是关键，虽然失去了原来的脸，总比被继续捆在这里强。

我惊讶地发现，丽丽没下死手，我还是可以活动的。

站起身，我将桌子上的刀子插进桌面和抽屉的缝隙，露出刀柄，确定固定好后背对刀刃。

哗哗——

开始在刀刃上反复摩擦，准备把绳子割断。

割了一会儿，绳子一松，双手解放。

捡起地上的绳子，我才发现，丽丽给我捆的，居然是个活结。

她如果想要我命的话，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？

反而让我有机会来这里，窥探她的秘密。

丽丽是个神秘的女人，我总觉得，我们是同类人。

她也是无脸人。

但她不简单，她眼里流露出来的媚意，是任凭她怎么换脸都无法抹杀的。

6　　

我在屋子里随意溜达，这里奇怪得很，除了那个大门是唯一进出的通道，居然连窗户都没有。

四面无风，而且也没别的通道，但这屋里却凉飕飕、冷戚戚的。

我一边搓着手，一边冲手心哈气，却没有暖风吹出来。

哦，我怎么忘了呢，我的嘴已经被剜走了。

在屋子里左看右看，除了桌面上她画皮用的东西——

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皮毛、刀片、血罐、画纸、毛笔。

再往下，就是一个上锁的抽屉。

抽屉上挂着把锁，还是密码的。

我蹲在那儿，扒拉了两下锁子。

上锁干嘛？这屋子不是只有她能进来？难道……是给我看的？

这锁子没有密码是开不开的，无奈，我只能使用暴力手段。

或许这里藏着她突然对我凶残的秘密，又或许不只是我无意伤害了脸那么简单。

手不自觉的附上去，抽屉居然发出了莹莹的黄光，好像在感应着我。

我愈发想打开它了。

说干就干，我抄起那把刀，本来打算将它捅进锁眼里，但太粗了，伸不进去。

我又准备拿它敲烂锁柄处，可这锁坚硬得很，这把小刀跟它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。

正在我低头猛戳的时候，刚才被丽丽指甲划破的地方伤口再次开裂。

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，一颗血珠正好滴在锁口。

“哐”一声，锁掉在了地上。

那道黄光更强了。

没等我动手，抽屉自己就打开了，里面飘出一本普通的本子，冥冥之中，我觉得它像日记。

本子缓缓翻开，露出了里面的内容。

前面十几页的边儿毛毛躁躁的，像是被谁撕掉了一大半似的。

……

2301年2月15日

今天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，他居然告诉我，他是无脸人。哈哈，无脸人干嘛要找我？

2301年2月18日

我又见到了他，他说，他的脸开裂了，需要换一张才能活下去。^_^

我告诉他，我妈妈是画皮师，可以帮他。

他答应跟我回家了。

妈妈会同意吗？

2301年2月20日

我把他领回家，妈妈把他关在卧室里鼓捣了好久，等他出来以后我才发现，他换了一张跟爸爸一模一样的脸。

我哭了，撕心裂肺。

我冲上去质问妈妈为什么把爸爸的脸给他，妈妈打了我一巴掌，让我闭嘴。

2301年3月1日

我们在一起了。❥

2301年4月6日

妈妈发现了，给了我一巴掌，骂我恶心。

2301年5月X日

妈妈杀了他，也杀了自己。　　

我一点都不伤心，罪有应得的女人罢了。

然后顺利继承了妈妈的画皮馆，成为了一名画皮师。

我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脸皮剥了下来，等待下一个有缘人。

……　　　　　　

我手一抖，我好像知道了，我为什么觉得这张脸越看越熟悉了。

画皮馆里挂着一张丽丽的全家福，那个男人的脸在我看来一直都是模糊的。

记忆慢慢浮现，画面渐渐清晰。

那张脸，跟现在镜子里我的脸，一模一样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