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】
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,印入眼帘的是脏污的天花板,角落甚至还有一片蜘蛛网。
我动了动身子,感觉到后颈一阵剧痛,我扶着脖子坐起来,环视一周,看着陌生的房间,茫然的心想:这是哪?
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社畜,我印象中最后一幕,就是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,走到附近一条漆黑的巷子时,忽然被人捂住口鼻,然后颈后一痛,眼前一黑,再醒来,就是在这里了。
我在脑内迅速地思考了一番,我自认为我没有什么被绑架的价值,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,除去这两个因素,我猜想我会不会是被误伤了,毕竟我是个二十七八岁身体健壮的男人,也没有被拐卖的可能吧。不过当下还是得搞清楚自己在哪。
庆幸的是我并没有被绑起来,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,果然,什么都没有了,我没有什么意外,起身想要开门出去看看。
刚站起来,门就从外面打开了。
进来的是个看起来近40岁的男人,他穿着一个印着老虎图案的短袖,下身穿着工装短裤,手臂上还有着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纹身。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,看起来像是他小弟。
我不敢主动开口,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,只能选择静观其变。
这个人进来之后,从头到尾端详了我一遍,然后对着身后的人说:“还不错,你们两个调教一下,别玩死了。”说完就走了。
剩下的两个人走向我,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表情。
他们一左一右把我摁在床上,其中一个脸上带着笑容:“小子,知道这是哪吗?”不等我回答,他又说,“不知道也没事,哥哥告诉你。这里可是赚钱的好地方,你来这可是有福了。”
我感觉有点不对,试探着问道:“大哥,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,你们会不会找错人了,我们好像不认识吧。”
那人瞬间哈哈大笑起来:“果然,新来的都这么好玩。”另一个人似乎很不耐烦:“别玩了,赶紧的干完活走了。”
那人停下笑声:“小子,这里可是赚钱的天堂,只要你乖乖听话,不愁没钱花。”
之后,我从他们口中得知,这里是他们公司的一个产业链,主要工作就是通过从各种软件上结识客户指引其进行投资,然后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功成身退。
我身上一阵发凉,他们说得再好听,我也能听出来,这不就是网络诈骗吗?然而更令我心惊的是,这里已经不在国内了,这里是缅北地区。
知道了这一切的我,有些冷静不下来,如果这是国内,我心里也许还有点底,但这里是缅北啊,一个警察都管不住的地方,人人都可以持枪的混乱不堪的地方,我在这里,分分钟都能死个千八百次的,我想起我看过的关于缅北的各种案件,心里只剩下恐惧。
也许是我表情太过明显,那两个人觉得目的达到了,随手将我丢在地上:“明天会有人带你去「工位」,熟悉流程,你最好识相一点,不然,后果可是你承受不了的。”
那两个人走了之后,我在地上瘫了好一阵,才迫使自己镇定下来,我想着自己现在身处的地位,最好的做法就是顺从,我唯一的目的,就只能是活着,其他都不重要。
【二】
我缓过劲儿之后站起身,走到门口拉开门,果不其然,门口有个看守的人。
他看到我开门,手就摸上了裤兜,我看到他裤兜里鼓鼓囊囊的,心下一惊,却只能强忍着挂上一副谄媚的笑容:“大哥,我对这还不太了解,不知道大哥您能不能给我说说咱这儿的情况。您放心,我肯定不乱动,不给您添麻烦。”那人皱眉看了我半响,我脸上的笑都快要维持不住了,他才把手从裤兜处拿开。
我心里松了一口气,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全是汗。
这个看守我的人是老江,之前那个进我房间的纹身男,大家都称呼他为虎哥,虎哥在这里可以算是二把手了,他们这个「公司」在这里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的团队了,他们在各个地方都有一些暗线,有时会绑架一些像我一样没什么背景的小人物,把他们偷渡过这里,进行诈骗。当然也有被巨额利润诱惑的人,主动来到这里。
其他多余的消息老江不再开口,我也识趣的不再问,关上门回去。
我想了很多办法,最后发现根本没用,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我,势单力薄,怕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捏死我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第二天,做了一晚上心理准备的我,在面对虎哥的时候没有被吓得腿软,跟在他们后面,进入了「公司」大门。
进去之后拐过好几个弯,才进了一个房间里,我扫了一眼,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工作地点了。
我规规矩矩地走过去,时刻谨记着听话,顺从,力求保命。
被分配来带我的是个大哥,大家都叫他李哥,看起来三十左右,身上穿的却是邋邋遢遢,头发胡子都是乱糟糟的,他看了我一眼就往前走,我连忙跟上去。停下来的时候,我面前是一台电脑,桌子上全是纸巾、打火机、香烟等乱七八糟的东西,李哥也不嫌,就那么坐下来,然后也没有其他的开场白,直接就开始跟我说怎么得到对方的信任。
他们的套路,其实就是在各大交友平台上,通过大数据,找到目标群体,包括大龄剩男剩女,长期异地,感情空虚的男女,以及期待爱情的单纯年轻人,这些都是比较容易上套的。
他们通过各种甜言蜜语蛊惑这些人的心智,再加上一些高档物件,豪车美食的图片视频加以引诱,坐实自己高富帅、白富美的身份,迫使对方相信他们接下来的话。
在他们了解了对方的基本信息之后,就通过各种暗示,告知对方他们有赚钱的好渠道,轻松且容易上手,最后,将对方拉入泥潭。
李哥为了方便,当面给我来了一场教学。
我看着他主页发出去的年轻帅气的男孩子照片,然后他挑了一个人就有礼貌的打招呼“照片里你的眼睛很美,因此冒昧打扰了你,方便交个朋友吗?”
我难以想象这是李哥可以说出来的话,他成功了,对方很快回复了他,李哥每一句话都很成熟稳重且有内涵,如果不是我在现场,我都根本看不出来说话的人很李哥是一个人,我心又沉了一下,可以看出来,这不是我能轻易糊弄过去的。
李哥跟那个女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放下了放开了键盘,我看了一眼屏幕,他们两个人已经聊的非常尽兴了。
李哥脸上没什么表情,仿佛刚才打字的人不是他,他看着我,让我直接上手试,我轻轻擦掉手心里的汗,坐到了电脑旁边。
【三】
当着李哥的面,我不敢做小动作,顺着他的话跟随便找的人聊着天,不知道是不是李哥的话术真的很厉害,对面的人开始变得有点兴奋,看着越聊越深的界面,我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,作为一个有着正常三观的年轻人来说,我当然讨厌诈骗,但作为一个受着生命危胁的普通人来说,我真的不想死。
好在对方说临时有事,下次再聊,我松了口气,看向李哥。
李哥点点头,看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,只让我自己继续,他就又拖着那邋遢的一身,懒散的走了。
李哥虽然走了,但依旧有人在看着我,我只能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迷惑他们。
我肯定不能一直呆在这里,这不是长久之计,但我想要逃出去的话,一定得需要警方的帮助,最好可以联系到大使馆,但我现在没有手机,没有任何可以跟外界联系的东西,电脑又不确定有没有被监控,我必须格外小心,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。
我已经来了三天了,这三天里,我每天都表现的很听话,说什么做什么,毫无反抗,他们对我的戒备,终于松了一点。
这天,「公司」又来了两位新人,一男一女,凑巧也是李哥来带,我在旁边悄悄听着旁边人的议论。
这两位是被骗来的一对情侣,只是听说这里工资高,就傻乎乎地跟着一起来了,我心里有了底,这两个人,说不定可以合作一把。
到了晚上,那对情侣中的男生刚好跟我分在了同一个宿舍,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我。
因为宿舍外都有人看守,保证我们不会有人逃走,因此宿舍里面除了没有通讯工具之外,并不限制人身行为。
我们宿舍只有我们两个人,我们趁机互相认识了一下。
他叫陈可,他女朋友叫孟菲,他们两人就是因为没有防备之心才被骗来这里,我问他想不想逃出去,他肯定的点了点头,“当然要逃,不然在这等死吗。”
我得到他的回答,也是赌一把,我把我知道的事情,还有我是怎么来的都告诉了他,为了防备外面门口的人,我们都把声音压到最低,意见达成一致后,我们都决定先按兵不动,静观其变。
结果第二天就出事了。
孟菲是个性格冲动的性子,昨天勉强忍了过去,结果今天在听到旁边的人引诱对方裸贷的时候,没忍住出了声。
一桩生意毁了,虎哥来到这边,二话没说就把孟菲带走,还回头对着我和陈可招了招手,意思是跟着一起走。
陈可一路上都在发抖,不知道他女朋友会怎么样。直到走到了一个大的库房门口。
虎哥打开门,把孟菲丢了进去,陈可顾不上太多,扑过去把孟菲抱在怀里。
虎哥过去就是一脚,孟菲被踹飞几步,陈可也倒在地上,这时候来了几个人,他们过去把孟菲绑到了一张床上,床的四个角上都有锁链,固定住了孟菲的四肢。陈可也被控制住,而我因为没有过激的动作,所以还可以好好站着。
突然,孟菲发出了一声惨叫。
我猛的抬头看过去,才发现这张床是可以通电的。孟菲叫得惨不忍睹,陈可在一旁拼命挣扎,却被身后的人踢倒在地,无法动弹。
陈可身体动不了,却还在喊:“求求你们了,饶过她吧,她是个女孩子,受不住的,我替她,求求你们,我来替她……”
我苍白着脸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,这时虎哥走上前,漫不经心却狠厉无比的踹到陈可的小腹上,陈可瞬间说不出话了。
“不听话的人,就要受到惩罚。”虎哥看向孟菲,“挺好的人,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呢,这张脸,真是可惜了……”
我的直觉告诉我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我无法预料的事。
顾不上太多,我跪倒在地上:“虎哥,您消消气,这两个人刚来不太懂规矩,不如再好好调教一下,不至于弄死,不然您不也亏了嘛……”
没等我说完,我脑子一黑,下一秒,一阵剧烈的疼痛在我身上炸开,我勉强睁开眼,我身后的人手里,拿着一根电棒。
“你算个什么东西,也配跟我求情。”
【四】
我倒在地上,觉得这一次我要完了。却见虎哥接了个电话,面色沉重的就要出去,我刚以为可以逃过一劫,就听到虎哥吩咐旁人,将我们关进水牢。
水牢里的滋味真是不好受。
我踮起脚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会被水淹死,但一直踮着脚也受不住,我已经顾不上观察陈可和孟菲的情况了,我用力踮着脚,但偶尔还是会被水呛到,大脑慢慢变得昏昏沉沉,思维也已经不太清晰,不知过了多久,才终于有人将我们放出来。
等我醒过来的时候,我第一反应看向旁边,看到陈可躺在我旁边我才松了一口气,但我环视一圈,却没看到孟菲。
我有种不好的预感,我急忙推醒陈可,正要说话,又有人过来了。
“醒了就别赖着了,起来干活!”来的几个人神色凶狠,仿佛我们再慢一秒钟就要用枪毙了我们。
顾不上说话,我们赶紧站起来,陈可好像还想打听孟菲的事,我心急之下把他拉到身后:“我们这就去工作,麻烦您了不好意思。”说完拉着陈可就走。
一直到晚上回到宿舍,魂不守舍的陈可才死死抓着我,问我孟菲被带去哪了。
我理解他的心情,也没在乎他过分的举动。
我只能告诉他我也不知道,我心里清楚,孟菲恐怕凶多吉少了。
陈可应该也想到了,他放开我,蹲在地上,失声痛哭。
我心里也一阵茫然,该怎么办呢,我以为我足够听话,就可以保住性命,但我现在突然怀疑,我真的可以做到吗?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我,真的还可以逃出去吗?
“张浩,你这业绩不行呀,来了这么长时间,还没搞到手?”
我听到李哥的声音,身子僵了一下,然后我反应极快地挂上了谄媚的笑容:“李哥,我这不还是新人呢,还不太熟练,我一定继续努力。”
李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,明明他还是那副邋邋遢遢的样子,我却好像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怀疑,还有一丝戒备。
我维持着脸上的表情,尽量不显露出心里的慌乱,李哥走过来,说要看我的聊天内容。
我平稳的点开电脑里的软件,李哥一条一条的看下去,来回翻了几遍,没发现什么,才站起身来:“再没有收获,你也就没有价值了,明白吗?”我
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,又表述了一遍自己会努力,等到李哥离开后,我忍不住喘了几口气。
我知道没办法继续拖下去了,之前一直在浑水摸鱼,现在已经被李哥察觉到了,再这样下去,我想起在水牢的感受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不行,不能这样下去了,我得活着。
三个月后。
虎哥把我叫到他房间,我过去的时候,步伐从容稳定,面对虎哥,我没有了当初的惶恐,进门之后,我神色自若的跟虎哥打了招呼。
虎哥手里把玩着一把蝴蝶刀,转得飞快:“张浩,最近业绩不错,我很满意。”
我微微低头:“都是虎哥教的好,我不过是沾光而已。”
虎哥哈哈大笑:“不错不错,正好,又来了个新人,你带一下吧。”
虎哥看我的眼神隐晦不明,我当作没看到,接下了这个差事,当然,我也没有其他选择。
这三个月来,我可以算是兢兢业业了,前20年都没有这么努力过,却在这里成了劳模。
我摒弃了自己的良心,捞了大笔大笔的钱,任由屏幕对面的人如何哭诉,我都毫无表情,删除拉黑,心里没有半点波澜。
我和他们成了同类。
我想起了陈可和孟菲,孟菲自从失踪之后我再没见过,陈可因为孟菲冲撞了虎哥,被带走之后经历了什么我不得而知,是生是死我都没有机会过问,我也没有那个权利。我有时候也会怀疑,这样活着的我,还有意义吗?
但我还是不想就这么死去。
【五】
我带着新人走在去工作地点的路上,我没有说话,只往前走。
“张哥,我们是做什么的啊……”身后的新人颤颤巍巍的开口。
第一次有人叫我张哥,我有点新鲜,看了一眼这个唯唯诺诺的新人,我笑了。
眼前这个男孩儿看起来应该刚成年不久,最多20岁,眼神里还带有一丝天真的意味,看起来还没接受自己被骗到这里的事实。
“这里是缅北,你来这里能干什么,心里没点数吗?”
我恶劣地开口,是的,我故意的。
小孩儿明显被吓了一跳,眼睛里满是恐惧。
他说他不想干了行不行,说他一定不会把这里的事说出去,求我放了他。
我收敛起脸上的表情,放了他?
当初,怎么就没有人放过我呢?我知道我的思想已经不正常了,但我没有办法,我也知道他求我没有用,因为周围布满了监视我们的人。
我一巴掌扇了下去:“不想死就给我听话一点。”
说完不再理会,径直向前走去。
到了「办公室」,我按部就班将当初李哥教我的那一套全数教给了这个小孩儿。
他脸上震惊又惶恐的表情,突然让我想到了当初的自己。
我按耐下自己心头的想法,现在的我,连自己都救不了,怎么可能救得了别人。
连着一个星期,我只是偶尔指点一下他,至于他做成什么样,我不关心,他想动什么小手脚,只要不牵连我,我也不在乎。
这天早上,我去的比较早,刚走进「办公室」,却看见那个男孩儿不动声色的把什么东西插到了电脑上,我皱了皱眉,故意放大脚步声,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,走到自己的位置。
过了不到一个小时,虎哥带着人过来,要搜查所有人的电脑。
我心知可能是那个男孩儿的东西,默不作声的站到虎哥旁边,没说话。
虎哥表情烦躁,可能是我最近表现太好,他看到我之后没发脾气,只不耐烦的挥挥手让我滚远点,我点头后退,「办公室」人很多,我不小心撞到正检查着那男孩儿电脑的人身上,急忙道歉,帮忙把电脑扶正,然后退到旁边。
检查结果没出什么问题,虎哥阴恻恻的看着我们所有人,什么也没说,转身走了出去。
我手里握着趁机拔下来的一枚小小的U盘,一手心的汗。
刚才混乱之时,想起那个男孩儿,鬼使神差地竟然把这个东西拿了下来,幸好没被发现。
不然我做的所有的一切,就都功亏一篑了。
到了晚上,我照例回到宿舍,洗漱收拾,陈可不见了之后,我就一直是一个人,再加上我现在的业绩前三的支撑,他们也默许我自己一个人一间房,但是,我依旧拿不到任何联络工具,我告诉自己,必须耐心,一步一步来,我唯一担心的,大概就是怕自己被真正的同化成这种人吧。
我躺在床上闭上眼,下一秒我从床上跳了起来。
我带的那个小孩儿正站在我房内,他的脸上不再是之前那副单纯可怜的样子,而是神色严肃,目光坚定。
我反应过来他不是一般人,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找我。
我索性率先开口:“外面的人呢,你把他们怎么样了,我不知道你是谁,但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,否则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“我来找你合作。”
他也不拖泥带水,“外面的人没有生命危险,但暂时也不会有所行动,不用急着说什么,据我的观察和了解,你是被逼的,来的时间不长,和他们不是一类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