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
我叫六耳，是一只猕猴，大圣曾跟我说，我是天下四大灵猴之一，对我委以重任。

就在刚才，远处西天之方向，霞光阵阵，一朵祥云降落在了东土大唐境内。

我天资与众不同，能辩听千里之外的事情，了然于心。

大圣曾说，这叫：善聆音，能察理，知前后，万物皆明。

我不大懂，我只知道，一切遵从大圣吩咐，一切为了猴妖一族的延续。

大圣说，只要等他保护唐僧到达了西天，取得了真经，就能够修成正果。

到时候，他就是一方大佛，可以庇佑天下猴族同他一起飞仙得道，不生不灭，与天地同寿。

此时我见此情景，听得到东土大唐境内梵唱四起，便知晓大圣已经取得真经，正在东土大唐传道。

我把消息告诉花果山群猴，大家普天同庆，一个个搬来水果，拿来美酒，在水帘洞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狂欢。

同为大圣手底大将，被封为元帅的四大灵猴之一——赤尻马猴老将军举着酒杯，喝的有些醉了。

“来，六耳，我等助大圣一路西行，今日终于得成正果，咱们也该成仙得道了，干了这杯！”

这老将军，屁股红得跟那夕阳一般，老也不收起来。

我和大圣说他，他总说那是他们赤尻一族的脸面，不能装起来。

赤尻将军活得时间最久，在大圣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在花果山了，一路看着大圣长大的，所以今天他格外开心。

我也举起酒杯，畅饮了一大杯，满心的欢喜。

这数百年来的辛苦谋划，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啊！

2.

遥想当初，大圣刚刚学成法术归来，闹了龙宫，立了山头，广交四方好友，自称齐天大圣，是何等的威风八面？

那时候，我还只是一只懵懂的小猴子。

可妖毕竟是妖，大圣仍然没有逃脱生死轮回，迟早要历经劫难。

这一点，赤尻将军是最清楚的。

赤尻一族不似我们六耳族类，他们晓阴阳，会人事，善出入，避死延生。

对于生死之事，他们知道的最多，因此也是猴类当中寿数最为久远的一族。

那一日，他在水帘洞中满面愁容：

“大圣，以我老猴子看来，只怕你寿元将尽，无常鬼就快要来索命啦。”

七十二般地煞变的神通尚且不能逃脱生死，那他们这漫山遍野的普通猴子又该如何？

不能超脱生死，要这一身的法力又有什么用处？

大圣满面愁容，从未忘记他跨越山海去寻仙山学法术的初衷。

于是我把我这些年来探听到的一些仙界佛门的消息，告知大圣，想要为猴族的长生下一盘大棋。

我们三只猴子在那水帘洞中，好一番商量对策。

这一番谋划，一直讲了几天几夜，仍不觉得累，一个个神采奕奕。

于是，大圣闹了地府，砸了天宫。

大圣从来就是一个天资聪慧的猴子，所以称之为“灵明石猴”，为天下四大灵猴之长。

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莽夫，那些野性难驯，也不过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。

只是苦了他，在五指山下受了五百年的煎熬。

3.

以大圣的法力智慧，以我的六耳之灵敏，以赤尻将军洞察生死的本领，无常鬼根本带不走大圣的魂魄。

一切，都是计划。

大圣佯装醉酒，跟着那黑白无常来到了森罗宝殿，面见阎王爷。

只有这样，才能让阎王毫无警惕地拿出真正的生死簿来，销毁猴类一族的名号。

要想长生，就不能在生死簿上挂名。

谁曾见过，如来佛祖、玉皇大帝的名号写在生死簿上。

这是长生计划的第一步，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步。

为的，就是吸引天庭和西天的注意。

因为只有地府，是我们可以轻易去得的地方，又能同时让两方势力关注到大圣。

阎王爷属于玉帝的天庭派系；地藏王菩萨属于如来的西天派系。

只要大圣到了地府，就一定会被这两方势力注意到。

后面的事，就会容易很多。

大圣佯醉，称自己早已超脱生死，不在生死簿上，要阎王爷亲眼给她瞧瞧才行。

阎王爷掌管天下生死，对生死簿上之人的生平一清二楚，他当然知道大圣的一身法力有多么强横。

为了避免麻烦，他就给了大圣生死簿。

果然与我们所料不差，所有猴类名号，皆在一册之上。

计谋得逞，大圣便装作酒性大发，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，强销生死簿，把地府闹了个天翻地覆。

果然，我们的计划起作用了。

4.

我探得九幽地府，地藏王菩萨和燃灯古佛一起商议，认为大圣有西天取经之天资。

阎王爷怒不可遏，要去天庭告御状。

第一步计划完成之后，我们谨小慎微，生怕哪一步走错了，出现半分差池。

大圣必须成为西天取经的最佳人选！

以现在大圣的法力，虽然强横，但还说不上是通天彻地。

所以我们商议着，要将大圣的法力在短时间内推到一个最高的境界，这也许会让他从此以后法力都不得寸进。

揠苗助长的道理，谁都明白。

但大圣却一脸决绝：

“六耳，一切就照安排来做，你把那兜率宫内金丹的炼成时间，还有蟠桃的成熟时间都打探清楚，为了我猴族，就算废了老孙这一具肉身又有何妨。”

我崇拜大圣，他总是这样所向披靡，他是整个猴族的英雄。

所以我愿意永生永世追随他。

我一边跟着大圣学习七十二般地煞变，还有筋斗云之类的法术，一边探听周天之万物，把所有的消息都给了大圣。

于是他委曲求全，上天庭做了一个弼马温，静待时机。

他曾在求学访道之时，在人类世界徘徊多年，如何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马夫？

有我六耳探听周天万物，他如何能不知道，天庭只不过是为了糊弄他？

但为了快速拔高实力，吸引西天大能的注意，把取经大任交到大圣的手里，他默默忍受了一切。

待到蟠桃大会将要开设之时，我们设计环环相扣，去得看守蟠桃。

花果山漫山遍野的小猴子都化作了大圣身上的一缕猴毛，把蟠桃园的仙桃吃了个干干净净。

又前往兜率宫里把各种仙丹吞噬了一遍。

其实时到此刻，花果山群猴的实力已经登峰造极。

这么多的大补之物，足够让我们修为攀升为妖族综合最强，但却还不够。

我们依旧不能超脱生死。

更何况，这一闹，闯下了弥天大祸，天庭震怒，一场大战在所难免。

这依旧是计划。

让猴子猴孙也在短时间内提升战力，迎战天庭。

这一战，必然有众多猴子猴孙要陨落，但为了更久远的猴群延续，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。

大战前夕的前一晚，大圣站在水帘洞前眉头深锁：

“所有的罪孽，都由我老孙一人来扛！”

他明明那么深沉，那么伟岸，却仍旧要在天兵天将降临之时，装作一个顽童模样，桀骜不驯，野性难驯。

那一战，打得花果山方圆百里之内，寸草不生，天地变色。

尽管我们已经做了最充足的准备，但还是有无数猴子猴孙被天兵斩落。

原计划是要一路打上天庭，引来西天佛祖的注意。

但大圣不忍子孙遭罪，竟独自更改计划，故意给二郎神卖了个破绽，上了天庭。

我和赤尻老将军急得抓耳挠腮，却无可奈何。

好在天庭阴差阳错之下，把大圣丢进了炼丹炉中，反而把他此前吞食的众多天灵地宝全部炼化了。

这一下，大圣的修为真的是通天彻地了。

以一己之力，大闹天宫，打得天翻地覆。

那一天，我竭尽所能地探知天宫的一切，想要知道大圣的安危，以及……西天的动向。

果然，佛祖来了。

他的法力更是滔天，一只如来神掌，把大圣狠狠地压在了五指山下，法帖在上，他全身动弹不得。

我们偷偷给大圣去送吃喝，喜极而泣。

“大圣，如来佛祖没有杀你，而是封印，说明我们的计划成了！你被选为取经人了！”

大圣也兴高采烈，与我们举杯畅饮。

没错，我们的计划是抱着大圣可能被如来彻底打死的决心去的。

虽然有赌的成分，但为了猴群的延续，大圣力排众议，定下了大计。

好在我们赌对了。

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，取经来得这么晚。

大圣在山下这一压，就是五百个春夏秋冬。

5.

等到他们师徒四人去往西天取经，我和赤尻老将军的责任就更重了。

只不过，随着大闹天宫之后，大圣的名声在外，又招来了一个新成员——通臂猿猴。

他便是这四大灵猴的最后一类，拿日月，缩千山，辨休咎，乾坤摩弄。

他敬仰大圣的品行，愿意加入我们，为猴族大业添砖加瓦。

于是，我们派通臂猿猴前往西天境界，做卧底。

他成为了西天弥勒佛的座下弟子，一起吃斋念佛，等候着取经人上路，继续铺排计划。

经过数百年的修炼，通背猿猴终于获得西天的认可，获得了半仙半佛的法位。

于是他自告奋勇，愿意组建一支队伍，帮助取经队伍设立九九八十一难。

对于下界妖魔来说，知道这趟押镖的活是佛祖派的，没有哪个头铁的敢染指。

而对于诸佛来说，这是一个苦差事，他们当然没有人愿意做，只等着事后分享功德。

因此这事迟迟没有定论。

通背猿猴的自告奋勇，让佛祖灵颜大悦，当即拍板同意，甚至承诺说：

“凡帮助西天取经设难之猴类，皆可成佛超脱。”

得到佛祖许诺之后，通背猿猴第一时间就给了我们消息。

花果山群猴一个个都兴奋不已，大圣被囚禁五百年的辛苦也没有白费。

后面的事情，我们就是用各种好处广邀四方妖魔，来阻挠唐僧师徒，演了一场又一场的好戏。

为了让每一次的戏码都有不同，我们花果山上的猴子几乎都快要头秃了。

而许诺出去的各种好处，也快把花果山这个福地搬空了。

可恶那几个西天菩萨，也只是偶然才派遣自家的坐骑宠物来演演戏，生怕受了伤害。

有时候实在请不来演员，也不得不自己亲自上场演戏。

我生来就懂得身外化身之术，又承蒙大圣教导，一身法术与他所学无两。

于是就用化身变作他的模样，演了一出真假猴王的戏码。

我那身外化身与我等灵猴一样不在五行之内，就连佛祖也是不可能看出真假。

只不过我提前给了他剧本，又故意在西天卖了破绽，才把这场好戏演完。

不过也正因如此，我的身外化身被打死，元气大伤，躺在水帘洞缓了三年才见好。

也正因如此，我们猴类一族终于获得了佛祖的信任。

除了西天取经，还经常帮佛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，杀人越货。

他们稳坐莲台受人敬仰，做面子；我们藏在暗处沾染鲜血，做里子。

我们一定可以成佛的，超脱生死。

6.

想到这五百多年来的兢兢业业，我们这些做灵猴的身为猴类之长，真是一刻也不敢懈怠。

现在总算是等到大圣他们修成正果。

我想我们这些在背后默默付出的猴子，也该有个善终的结果了吧。

一想到这里，我又忍不住跟赤尻老将军多干了一杯。

可惜通臂猿猴在弥勒佛座下做卧底，不能回来一同畅饮，如果大家都在就好了。

“报——报告赤尻将军、六耳元帅，西天来人了！”

正当我们喝得尽兴的时候，一个小猴子惊喜地跑了过来，显然他也等这一刻等得久了。

我不敢怠慢，赶紧和赤尻老将军一起收拾好妆容，一同出了水帘洞，在花果山顶带领一众猴子猴孙，跪拜十里，虔诚俯首。

“花果山众猴，拜见西天使者！”

我说了一声，成千上万只猴子齐声呼喝：

“拜见西天使者！！！”

声震寰宇，响彻云霄！

大家都等这一刻激动不已。

来的两大使者正是佛祖座下阿难、迦叶二人，高高地伫立在云头，俯视着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。

“佛祖法旨：六耳猕猴办事不利，九九八十一难缺了一难，故不予诸猴佛位。”

“即日起，花果山猴子猴孙，就地解散。”

“所有猴子猴孙，重录生死簿！”

什么？！

群猴大惊，一个个面面相觑。

我与赤尻老将军对视一眼，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可我是六耳猕猴，我可以明辨万物，不会听错的。

佛祖这是要……卸磨杀驴？

随着那闪着耀眼金光的法帖从空中飘摇到我面前，上面的烫金大字更是清晰可见。

下一秒，一众鬼差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，得意地享受着我们的跪拜。

正是判官带着牛头马面、黑白无常，一手拿着生死簿，来上户口了。

我苦笑一声，心中勇气无限悲哀。

五百多年，五百多年啊……

苦心谋划，日日未曾懈怠，到最后，竟然落得这般田地？

狡兔死，走狗烹；

飞鸟尽，良弓藏。

谁会知道，西天高高在上，大慈大悲的诸佛，竟然也会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丑事？

呵，我应该知道的，我早该想到的。

这些年，我为西天做的那些阴暗事情还少吗？

西天不过是一个披着金光外衣的利益集团罢了，所有的声名在外，都是假的。

可笑的是，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将我们一脚踢开，却还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
西天取经，九九八十一难，几乎所有的磨难都是经我一手设计，全部记录在册，只多不少。

佛祖竟然说缺了一难。

辛苦几百年的大计，全没了，鬼差将生死簿登记之后便走了。

而那两位佛门尊者，愣是盯着我们满山的猴子散成一群群，一队队，流向世界各地。

就连我跟赤尻老将军，也不得不分离。

如来，你好狠！

四大灵猴好不容易拧成一股绳，现在又被打散了。

散落在各地的猴子在生死簿上挂了名号，病的病死，老的老死；

更有数不尽的猴子猴孙被人类抓走街头卖艺。

而那些没有大妖庇护的猴群，还要饱受其他妖族的欺凌。

尤其是以前因为是替佛门办事，很多人都不敢对猴族怎么样，现如今靠山不让靠了，那些早就看猴族不爽的妖魔就都欺压了上来。

明明是大圣得道，怎么我们猴子过得反而更苦了。

不行，我不甘心！

我不甘心成为西天的工具，玩物！

我要去找大圣，我要反了那背信弃义的西天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