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棺材子

2024-04-28 22:581186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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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节

1

我是村里的抬重。

平时就和几个兄弟,靠给人抬棺材谋生。

阴活儿干多了,总免不了遇到怪事儿。

之前一次。

我甚至还亲眼见证了,一个棺材子的出生。

2

死掉的煤老板,是三年前来的我们村。

随着煤老板的到来。

我们兄弟几个的生意,倒是越来越好了。

没办法。

每年死在矿上的人实在太多。

那煤老板死抠,每回顶多也就给两三千赔偿金。

村里也不是没人闹过,可大家伙儿既没文化又没本事,哪里能是精明煤老板的对手。

最终,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。

我从出生就没爹没妈,初中没念完就跟着师父当了抬重。

对于煤老板的行径,我不像其他人那样愤怒,反而感念对方给了我一条财路。

谁知。

这好日子没过几年。

财神爷居然死了。

3

「封哥,你饭吃完了吗?矿上可是让咱们8点前必须赶过去啊。」

屋外院子里,二旺一个劲儿的催。

我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,抹了把嘴推门走了出去。

见我出来,估计是瞧我脸色不好看,二旺腆着个笑脸凑了上来:「封哥,不是我非要催,实在是矿上催得紧。」

我裹了裹身上的棉衣,睨了他一眼。

二旺也是学没上完,就跟着我当了抬重,但他是个急性子,每回上工就属他催命似的。

懒得搭理他,我一声不吭朝煤矿的方向走去。

正值隆冬。

七点半的时候,天已经黑透透的。

走在路上,刀子似的冷风「呼呼」刮得人脸生疼。

「封哥,你听说没?矿上人都在传,那煤老板死得不对劲。」

冷风中,二旺的话音丝丝缕缕传来。

4

我斜瞅了他一眼,埋头继续往前走,二旺却打开了话匣子,跟在我身边不停叨叨。

「真的,你别不信。」

「先前你也知道,人家当老板的从来不下矿,可昨儿晚上那煤老板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非要下矿,结果下去就开始发疯,起先是扯着个工人抽人家耳刮子,后来那工人扛不住了,闭眼推了他一个跟头,嘿!结果那煤老板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邪风,居然又开始抽自己耳刮子。」

「这事儿听着都闹挺,后来那煤老板消停了,跟着工人们往里头走,大家伙儿又怕他再闹幺蛾子,又怕挨骂,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往进走,没成想,走了不到二百米,那煤老板突然一脑袋栽地上,死了!」

二旺的声音,夹杂着呼嚎的冷风,让我忍不住起了一声鸡皮疙瘩。

搓了搓手臂,眼见他还想说,我直接抬手照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:「我跟没跟你说过,别背后说死人的事儿?犯忌讳。」

可能是被我抽疼了,二旺摩挲着后脑勺嘟囔了两句,没再继续往下说了。

走了约莫二十分钟,终于看到矿场大门。

门外头站着几个人,瞧见我们过来,忙都搓着手迎了上来。

「您就是封师傅吧?」

打头的男人个不高,鼻梁上夹着个金边眼镜,看着挺斯文。

他说话带着口音,听上去像是个南方人。

我点了下头,没说话。

「您好您好,我叫苏旭文,是张老板的秘书。」

听到他的自我介绍,我掀着眼皮又看了对方一眼。

苏旭文跟那煤老板不大一样,往常矿上死了人,我们这些当抬重的每次来,那煤老板都跟眼睛长头顶似的,压根儿不把我们放眼里。

没想到,他这个当秘书的还挺有礼数。

但话虽是这么说,我心里却始终不大安稳。

总觉得他这张笑脸皮下面,隐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。

不对劲。

5

矿上气氛很怪。

先前每次来,虽然也是抬棺材,但大家到底都是一个村的,总会有人来打招呼递烟。

可今天——

所有矿工都站在远处,所有人的表情都几近麻木。

如果细看,甚至还能从他们脸上,看到残留的恐惧。

矿工们都远远站在宿舍门口。

就那么双手揣在袖子里,寂静无声地看着我们。

面无表情,目光幽邃。

明明都是活人,可有那一瞬间,我却觉得这地方更像一座巨大的坟茔。

「封师傅,咱们其它抬重什么时候能到?」

苏旭文边不停看着手表,边问我。

他表面看着冷静稳重,但身上却源源不断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焦躁。

我环视一眼周围:「应该快倒了。」

矿上给我们定的时间是八点,现在还差五分钟。

苏旭文缓缓吐出口气,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不少。

他说:「那就好,那就好。」

6

等剩下六个兄弟赶到。

苏旭文就催着个老矿工,带着我们下了矿。

老矿工五十来岁,也是村里人,不过我跟他不太熟,只知道他姓李。

村里人都叫他老李。

「吱——哐!」

没遮没挡的电梯,停下时发出了巨大的且让人牙酸的摩擦声。

隧道里逼仄而狭窄,处处弥漫着硫磺味儿,呛人得很,墙壁上隔几米挂着的灯泡,对照明几乎没什么用。

反倒把人的影子拉扯起来,让本就昏暗的隧道看上去越发深不可测。

「张老板的尸体就在前头,」带我们下来的老李,边走边絮絮叨叨:「张老板人虽然不咋地,但大家伙儿都指着他养家糊口,他两腿一蹬死得干脆,倒苦了我们这些工钱都没结的工人。」

说着,老李沉沉叹了口气。

恰逢这时,一股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风,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,突如其来扑了我们满面。

老李也被呛到,瞬间没了话音儿,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。

「呕!」

有人扛不住这味儿,扶着墙干呕起来。

我皱着眉,往黝黑的隧道深处看去。

突然!

寂静的隧道中,响起一道道悠缓而充满怨气,既像风声又像人声的呼啸。

「去死…」

「去死…」

「去死…」

7

一道道怨气十足的声响。

吓得在场所有人都猛地一颤。

二旺一向胆小,之前见棺材子都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,缓了十天半个月才好点儿。

眼下更是立马跟兔子似的,直接窜到了我跟前。

「封、封哥,刚刚那声儿,怎、怎么回事?」

他声音发着飘、打着颤,俩眼珠子直愣愣瞪着前头,话刚一说完就咽了下口水。

我瞥了眼他,开口:「估计就是风声,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。」

我们这活儿本来就挨着沾阴带丧。

首先自己就不能怕,否则也甭干什么抬重,还是老老实实回家下地得了。

「可可可可……」

二旺「可」了半天也没个后续。

我瞪他一眼,他立马耷拉着脑袋,不敢再说话了。

这小子平时是个话痨,可一旦上工了,他心里也知道分寸。

见他老实下来,我又扭头去看另外几个。

瞧着大家脸色都有些发白,我心里叹了口气:「歇两分钟再走。」

这话一出,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。

带我们下来的老李除外。

8

我嘴上跟二旺他们说着话,视线却不着痕迹落在了老李身上。

要是我没看错,他当下的脸色,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。

冲二旺使了个眼色,我不动声色走到了老李身边,装作好奇问他。

「之前咱们工人下矿的时候,也能听到这些声响?」

老李不停搓着手,干巴巴笑了声。

「是,是,我们都早就听惯了。」

是吗?

我心里冷笑。

他还真当我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了?

没戳破他的谎话,我招呼着歇够了兄弟们继续往前走。

然而这次,老李没再絮叨了。

他仍旧搓着手,一双眼睛神经质地朝着周围瞟来瞟去,整个人比先前紧绷了许多。

隧道重新陷入寂静。

只剩我们的脚步声,稀稀拉拉地回荡在幽暗之中。

「前,前头就是张老板的棺材,之前苏秘书说,张老板尸体不能随便动,但也不好就那么放着不管,就让工人上村里买了口棺材,说到时候连棺材带人一块儿抬上去。」

听到这话,我心下当即了然,难怪要找我们这些抬重。

原来早把人塞棺材里了。

9

又往前走了二十来米。

一口黑黢黢的棺材,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。

可让我奇怪的是,在看到棺材的一瞬间。

原本已经稍稍放松了些的老李,又陡然紧绷了起来。

他虽然没说话,但那双死死盯着棺材,几乎要瞪脱眶的眼珠子,以及眼底逐渐漫起的红血丝。

都让我感到这口棺材怕是不太对劲。

「老李。」

老李身体猛地一哆嗦,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我:「咋、咋了?」

我上下打量他一通,最终笑着摇摇头。

「没事儿,就是想问问,咱们矿上之前死了人,请人来祭奠过没?」

老李吞咽着摇摇头。

「张老板不信那些,说不许搞那些封建迷信,省得耽误他发财。」

我了然点点头。

头一次对那煤老板生出些不屑。

这狗东西。

真是抠门他妈给抠门开门,抠门到家了。

10

招呼兄弟们拿着家伙事儿上前。

安顿好后,我把杠子架在肩膀上,吆喝道。

「起棺!」

随着一阵吱呀声响,棺材离地。

我看向站在几米开外,脸色难看到几乎蜡黄的老李,说:「走吧。」

老李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,仍旧定定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
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头,眼珠子发直。

即便瞧出来他有不对劲的地方,可棺材已经离地就没有再放下的道理。

我只能招呼大伙抬着棺往老李那头走。

只是刚抬脚,我就感觉扛着杠子的那头肩膀,忽的往下一沉。

下一秒。

二旺发着抖的声音响起。

「封、封哥,这棺材是,是不是变重了……」

剩下几人虽然没说话,但呼吸也都变沉了。

我咬了咬牙,说:「别自己吓自己,走起!」

虽然肩膀变沉是真的。

但我们八个大老爷们儿有气力也是真的。

只是我们才往前走了没几步。

正原地发愣的老李,突然瞪大一双眼,颤颤巍巍抬起胳膊指向棺材,嘴巴开开合合好几回。

最后,像跑了好几百米似的,大口喘着粗气,鬼吼道。

「有、有人!!!」

11

我心头悚然一惊,立马扭头看去。

可没看到棺材上有人,只看到其他兄弟,每个人都煞白一片的脸色。

「那老头儿不对劲,别听他的,赶紧走!」

我吼了一声。

其他人稍稍回神,随着我喊出的号子,一步一步,咬着牙往前走。

总算走到老李面前。

看他依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,我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,示意他把路让开。

原以为他还要愣半天,没想到我这一拍,居然把他给拍醒了。

只是他模样儿瞧着不大对劲。

俩眼珠子仍旧直愣愣盯着棺材上头。

好像那儿真有什么人。

「老李,老李,别跟这儿挡着路,抬棺不能耽误时间!」

我忍不住抬高了些声音提醒他。

老李一个激灵,他看看棺材上头,又低头看向我,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。

过了几秒。

原本僵着脸的老李。

突然嘴角一咧。

扯出个阴森诡异的笑。

随后,他张了张嘴,好像生平第一次开口说话似的咧着嘴:「对,是该走,是该走。」

他嗓音沙哑干涩得不像话,好像被磨出毛边的砂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