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我看着手里奶奶走时给我留下的字条,又看了看墙上用以记时而深深刻下的横道。
那墙上的十五个痕迹告诉我,距离进入末世已经过去了十五天。
半个月前,村里好像涌进了一种不知名的病毒,侵蚀着每个人的身体。
感染这种病毒的人外表与常人并无区别,只是——
他们会杀人。
末日刚来的时候,我家五口人由于粮库丰盈,暂时还没出门找吃的,也就没被病毒侵染。
可粮食这种东西,毕竟入不敷出。
眼看这几天,米缸见底,食物也从本来的白饭配菜变成了现在的稀粥。
爸爸、妈妈、奶奶、弟弟,还有我,每个人都饿得头脑发昏。
我们还算幸运,比起我们来,现在村里更加困顿,全村人基本都吃不上饭。
每天每户都有扔出来的尸体,路边饿死的人一群群地被扔在外面。
有胆大的、被饥饿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才敢出来找些吃的,但他们也得冒着被怪物发现、同化的风险。
比起“一定死”,大家还是偏向“有可能死”吧。
我苦笑着,回过神来。
手里的字条上写着五个守则,奶奶说,一定要按上面说的做。
我仍忘不了那天,奶奶临走时摸着我的头说:「小雅,听话,熬过这七天,奶奶就带你走。」
我点点头。
听话?我从小就听奶奶的话。
自从我知道,爸爸妈妈只喜欢弟弟后,我就再也不往他们面前凑了。
同样是亲生的,只因为我是女孩,从小吃穿用度分量减半不说,日常对我更是非打即骂。
我苦笑一声,现在说这些也没啥用,因为…已经习惯了。
妈妈说,为了减少粮食损耗,让我每天待在屋子里,几天吃一顿,吊着口气就行了,剩下的粮食,要我尊老爱幼,给弟弟吃。
我经常一饿就是几天。
只因为,少一张嘴,弟弟就能多吃点。
恐怕奶奶这次出门,是被妈妈逼着出去找吃的了,如果找不回来,肯定又是一顿冷嘲热讽。
毕竟让谁挨饿,都不能让她的宝贝儿子受委屈。
奶奶走前给我塞了张字条。
那上面的规则我虽然看不懂,但我相信…奶奶是不会害我的。
虽然感觉奇怪,但我也准备守着规矩,等奶奶回来。
将纸条放在胸口,我喃喃着:「七天而已,就七天…」
「曲雅雅,滚下来吃饭!」妈妈尖锐的嗓音在楼下喊道。
我家是村里唯一一幢自建的小二楼,当年盖起来的时候,受尽了羡慕。
只有我知道,这是他们偷了奶奶耗尽一生心血,给我准备的嫁妆。
为了给弟弟盖房子,攒钱娶媳妇,他们偷走了奶奶的钱。
奶奶知道后,哭坏了眼睛。
摸着我的头跟我说,都怪她,怪她没本事护着我。
我也哭了。
其实我更想说,这都怪我是个女孩,我要是男孩,就好了。
我缩在角落里,紧紧捏着纸条,看着上面的字。
【无论如何,千万不要离开卧室】
妈妈见叫我没回应,在楼下嘀嘀咕咕地咒骂着我,我听不大清。
但能听到爸爸低沉的嗓音说:「不吃就不吃,正好省出来,给俊明吃。」
我黯然一笑,曲俊明,比我小五岁,是我的亲弟弟。
也是备受宠爱的弟弟。
我就这样坐在床上,抱着膝盖看窗外的太阳。
太阳东升西落,一天过去了。
这一天,我坐在床上,别说出卧室了,连地都没挨。
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,我以前心情不好把自己关起来,不出卧室门的时候。
他们就说,我应该天天这样,最好做个不会说话、不会吃饭的死人。
2
夜晚,我躺在床上睡觉,可是肚子饿得咕咕直叫。
村里现在是这种情况,外面又远比饿肚子要更危险。
我本来就饿了好几顿,再加上今天还没进食,嘴里淡得什么鸟味都没有。
我躺平,根本不敢动,生怕哪个动作加速消化,把胃里那点东西都消耗殆尽了。
我摆着指头想着,人不吃饭,到底几天会死呢?
想着想着,竟困得睡着了。
“砰砰砰”“砰砰砰”——
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
平日里他们进我和奶奶的卧室就像逛街似的,没得到我的“热情”回应还摔摔打打,我一直有锁门的习惯。
可不知为什么,我总感觉现在外面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。
我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表,时针和分针堪堪停留在2:30上。
外面黑漆漆一片,那现在,不就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半?
脑海中突然浮起了那条规则。
【半夜2点后如果听到动静,请躲进卫生间】
门外的敲门声愈发急促,伴随着妈妈诡异的一声声催促。
「雅雅,一天没吃饭,饿了吧?妈妈给你做了夜宵,快来吃……」
不对,中午还高歌着恨不得我赶紧饿死的人,怎么会好心的叫我吃饭?
况且,她从来不会这么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话。
没有丝毫犹豫,在奶奶和妈妈中,我毫不犹豫的选前者。
连鞋都顾不上穿,我光着脚哒哒哒跑进了卧室内的卫生间。
这个屋子是我和奶奶一起住的,我们两个窝在一张床上,就这样过了十几年。
反观曲俊明,他一个人一个大屋,就连爸妈都得给他让路,住到楼下的客房去。
我越想越气,自嘲着笑出了声。
“砰”一阵巨响,我透过卫生间门把手那儿一处破烂的窟窿向外看去。
是爸爸,他一脚踹开了门。
「废什么话,直接进来不就行了?我进我的房子,还用敲门?」
他们一步步走进来,蹑手蹑脚地靠近床上的鼓包。
妈妈屏住呼吸,生怕吵醒窝在床上熟睡的“我”。
一把掀开被子,里面竟是两个松松挎挎堆在床上的软枕头。
妈妈一屁股坐在床边。
「该死的,这死丫头大晚上不睡觉跑哪儿去了?」
爸爸推推她:「找找,快找找,俊明饿…」
猛然间,我仿佛隔着重重墙,听到弟弟在哭,嘴里还嚷嚷着:「我饿,我饿……」
意识到什么的我身上一阵阵发冷,脖颈处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难道——
他们已经不是人了?他们想要吃了我?
3
我透过孔洞向外看去,两人脸上毫无血色,样子…跟前几天在桌上一起吃饭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但妈妈可能也是饿久了,体力不支,她惨白着脸、脚步虚浮的满屋乱翻,不断寻找我的踪迹。
奇怪的是,她们从始至终都没来过卫生间。
就好像…看不到这里似的。
妈妈弯下腰,猫着身子、撅着屁股往床底下爬。
边爬边叫道:「雅雅,出来吃饭了……」
我冷笑着,床底下怎么能有我的影子。
妈妈摇摇头,略带失落的示意爸爸,说自己找不到。
爸爸往床头一坐,啐了口痰。
「等着,我就不信,她今晚都不出来。」
我滑坐在地板上,头靠着门,咬住拳头呜咽着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奶奶呢…奶奶到底去哪儿了……
我就这样躲在卫生间,藏了一夜。
“叮铃铃——”
门外书桌上闹钟疯了似地弹起,发出狂躁的声音。
我迷迷糊糊被吵醒,想起昨夜的画面,猛然醒神。
茫然透过孔洞向外看去,不知道什么时候,他俩已经走了。
我甚至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,昨天见到的那两个恶魔,到底是不是我的家人。
如果他们不幸真的变成了怪物,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……
“咔嗒”一声打开门,我走了出去。
蹲坐在地上一夜,双腿早就没了知觉,脚踩在地面上就像踩到电线似的。
又麻又酸。
我拖动着双腿,不断变换着重心,在屋里绕了几圈,才勉强恢复了些。
挪着步,我躺回床上,松了一口气。
苍天啊,总算能舒展身子了……
我闭上眼,舒服的靠在床头,享受着片刻的安静。
窗外却传来“咚”的一声。
我惊愕的抬头看去,竟然是只乌鸦!
不,远不只是一只!
一只乌鸦撞在玻璃上,晕死着滑下去,玻璃上留下一道血痕。
然后是第二只、第三只、第四只……数不过来了,但成群结队,足有成百只!
它们纷纷撞在同一个位置,就好像受到某种召唤似的,一个接一个地前来赴死。
窗外黑压压的一片,一声接着一声的“咚咚”“咚咚”“咚咚”,好像要捶进我心里似的。
「啊!」
我尖叫着捂起耳朵,低着头倒退往门口走去。
4
就在手覆上门把手准备逃离的一瞬间,我突然想起了奶奶说的第二条规则。
【不要离开卧室】
眼看乌鸦一个个冲撞上来,连玻璃都快承受不住了,裂出了丝丝缝隙。
“哗啦啦——”
玻璃中心裂出了口子,接着就像慢动作似的,从中心向四周蔓延,蜘蛛网似地向四面八方裂开。
乌鸦撞烂了玻璃,伴随着玻璃碎掉的声音,碴子飞了一屋子。
而下一个飞过来的乌鸦,直接向我脸袭来。
「啊!」
我无处可躲,只能抬起胳膊挡住脸。
「姐姐?姐姐!」
预想中的疼痛没感受到,反而听到曲俊明在后面低低地唤我。
那声音,好像隔着门似的。
「姐姐…姐姐!」
声音越来越大,我猛地弹起来。
带着一身虚浮的冷汗,入眼竟是白茫茫的天花板。
门外的弟弟还在不断叫着姐姐,我抬头看向玻璃——
哪有什么乌鸦、血迹、玻璃碎片…
玻璃完好无损,被奶奶擦得极亮。
原来,只是梦啊。
弟弟在门外拍着门,小声叫我。
「姐姐,你饿不?」
我感谢他把我从噩梦里叫醒,对他放下了些防备。
说来奇怪,虽然他对我也不好,但比起爸爸妈妈,心里就是怨恨不起来他。
我慢慢挪过去,靠近门,但却没有开。
「咋了?」
弟弟在门后,窸窸窣窣地拿着什么。
过了一会,他从门缝下给我递进来个东西。
我捡起,翻来覆去的看。
那零食没有包装,只是个简单的真空袋,看起来像风干的牛肉干。
弟弟轻拍三下门,冲我示意。
「姐,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,这是我从我屋里给你偷的,你快吃吧啊……」
一时,我竟感动得有些不知所措,这小子,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能分我一口。
正准备拆开的时候,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偏偏又想起奶奶说的那句——
【不要吃弟弟递给你的零食】
犹豫中,肚子却一直“咕咕”的叫,发出抗议。
吃一点……也没关系吧?
否则还没等到奶奶回来,我就饿死在这里了。
5
咬了咬牙,最终还是果腹欲战胜了理智。
我捧着那根肉干,迫不及待的拆开包装,低头闻了闻,比起普通的牛肉干,又多了些腥味。
弟弟隔着门,却好像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。
他说,这是奶奶之前带回来的牦牛肉干,比普通的要更顶饿,先前被他扔进了床底下,昨天才找到。
奶奶带回来的?
我打消了顾虑,将那条牛肉干塞进嘴里,狼吞虎咽的嚼了起来。
只嚼了两下,一股刺鼻的腥味就直冲脑仁。
我赶紧吐出来,连带着嚼出的汁液也吐了出来,但还有些咬烂的残渣顺着食道滑了进去。
「哇——」
被嚼烂一块的肉干伴随血水被吐了一地,让人看了头皮发麻。
只因那腥味根本不是肉的味道,而是血!
那这块肉……
我不敢想,只是趴在地上干哕。
仅一门之隔的弟弟,大概是听到我呕吐的声音,忙不迭的叫喊着冲下楼。
「爸妈!曲雅雅吃了!她吃了!」
什么意思?
我脸色发白,目光转到了地面的那滩血肉上,忍不住干呕着。
长时间不进食,早就吐不出来什么了,只剩下胃里不断翻着的酸水。
许多脚步声传来,那三人正匆忙往楼上跑。
我来不及反应,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,再次躲进卫生间。
我前脚刚跑进去,后脚爸爸就推开门进来了。
他们只看到门口的一滩血和被口水浸湿的软乎乎肉块,问弟弟:「这咋回事,她不会得病了吧?」
弟弟有些尴尬地摇摇头:「我怎么知道……」
妈妈翻了个白眼:「管她得不得病,只要活着就行。」
他们闯了进来,像昨晚一样,翻箱倒柜地找我的踪迹。
我躲在卫生间,满眼害怕,捂着嘴巴不敢出声。
一个恍神的功夫,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。
难道,他们找不到我,放弃了?
我像昨天一样,将眼睛凑到孔洞上,这里却是黑乎乎的一片。
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吗?
我又靠近了点,盯着对面看。
孔洞里进来一片亮光,黑色慢慢变小,天啊,居然印出来了妈妈的脸!
那我刚才看到的黑乎乎一片——
是妈妈的眼睛!
「啊!」
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,尖叫出声。
妈妈蹲下身,在对面笑着看我,说——
「曲雅雅,找到你了哟。」
6
我把门反锁,飞速往后面跑。
可卧室的卫生间又能有多大呢?
我被迫缩在角落里,门外传来的,是一声一声的叫喊和砸门声。
声音突然消失了,就在我以为他们放弃的时候。
听到了弟弟略显稚嫩的声音。
「爸,给!」
给什么?
还没等我产生疑问,“哐”的一声,一斧子就劈在了门上,斧刃穿透木门,尖光冲我一闪一闪的。
原来,弟弟居然给爸爸递了把斧头,为了砸开我的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