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1】

我是铸剑阁里最失败的作品。

当年铸剑阁阁主飞升前，将他毕生收集到的最珍贵的铸剑材料一起投入剑炉，期望炼出一把能名动天下的神剑。

他在剑炉里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后，炉炸了。

阁主提着黑不溜秋的我出了剑炉，说了句：“空有一身傲然骨，却无半点伤人意。此剑，废喽。”然后转身回房自闭。缓了好些天，才接受了我灵器的品阶。从此，我就被丢进了剑谷最深处，无人问津。

直到那天，年幼的主人通过重重考验，满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。

“轩辕这名字不称你。你这般秀气，不如改名素影吧。”

他把血滴在我的身上，甜丝丝的。

这是我第一次尝到血。我发誓，我将一生效忠于他。

“天衍宗祁修，获得灵剑轩，素影！”从剑谷出来，守门的童子朝我瞥了一眼，脱口而出时发现我身上的名字改了，不满意地翻了个白眼。

主人抱着我站到了角落里。

与他同宗门的其他弟子都叽叽喳喳地堵在门口。要不高谈阔论，相互攀比自己的剑；要不伸长脖子，盯着剑谷里还没出来的人。

他们不约而同地忽视了我的主人。

等到最后一个人从门里出来的时候，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掌声，人群一哄而上，将来人团团围住。

“恭喜洛师兄获得神剑！”

“洛师兄，真不愧是你，居然能收服斩荒！”

“听说这剑的剑灵还是个酷飒的大美女，洛师兄真是有福了！”

原来是神剑，怪不得这么高人气。

我躺在主人的怀里，有些难过，是我让主人丢脸了。

“庸俗！一个剑灵而已，有什么好激动的！剑乃武器，本就为杀人而生，生了灵智有了异心，岂不是本末倒置！”主人将我从鞘中拔出一截，皱着眉头：“你应该没有生灵吧？”

我心凉了一截，看来以后不能暴露自己了。主人居然不喜欢生了灵智的剑，我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优势也没有了。

等剑谷的门重新关上后，众人才开始成群结伴地往外走。

“天衍宗的弟子到这边集合！”

主人抱着我，慢吞吞地跟在其他人身后。登了船，他仍旧是独自一人找了个小角落躲着别人。

我听到船头上时不时地传来一阵爆笑，主人却一言不发，心想我的主人还是个社恐，我一定要保护好他。

夜色寒凉，高空更是风大。主人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，修为不高，穿得又单薄，这样下去，是很容易生病的。

我控制着身体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抽出来，然后变宽变大，替主人挡住了迎面吹来的冷风。看着主人慢慢变得柔和的睡脸，我想我也总算有点用了。

天衍宗离铸剑阁相距甚远，法船载着我们穿过云层，一连经过好几处连绵不绝的群山和宽广平静的湖泊，直至天光破晓，操控法船的前辈才再次出来喊话：“各位师弟师妹们快醒醒！我们就要到了！一会儿下了船后大家就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，今天放假一天，不用来上课了！”

我变回原样重新钻到主人怀里，听着人群苏醒后一声声爆出来的欢呼，想着主人醒来后会不会也一样的高兴。

事实证明，我的主人就是与众不同。他听到放假的消息，脸上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。怎么会有小孩子不喜欢放假呢？

直到主人抱着我回到家里，我也没想出个东南西北来。

主人住的地方比较偏远，原本跟我们同路的弟子一个个地都回了住所，我和主人还在往山上走。很好，这很符合主人社恐的属性。

我被主人抱在怀里，踏过及膝的青草，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前。小木屋周围的野草倒是比较矮，还用树枝围了一圈篱笆，圈了个小院。

院子里同样绿油油一片，但种的不是灵植，而是蔬菜。就是那种凡间百姓会吃的东西。

原来我的小主人还没辟谷！

我被主人随意扔在桌上，看着他坐下来喝了杯水。这屋子里里外外就没一处是好的，就连喝水用的陶碗也是豁口的。

主人稍坐片刻，就把墙角立着的两个板子长短不一的木桶拎出去了，他费力地从井里提上两桶水，一摇一摆地往菜地里去。

为什么主人要这么辛苦？要是我能再厉害一些就好了。

【2】

我的主人是个小可怜。

他原本乃栖梧宫的小少主，生来就锦衣玉食，备受宠爱。而且主人还天赋过人，有难得一见的剑骨，更受家族器重。不出意外的话，他这一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，未来无可限量。

坏就坏在他父亲渡劫失败，不仅没能成功飞升，还因此丢了性命。然后栖梧宫就被主人的大伯接手了。

主人大伯名叫祁垚，从小活在弟弟祁磊的光环下。他谋略修为皆比不上对方，本该由他继承的宫主之位因而被弟弟占了。虽然栖梧宫在祁磊手下发展的不错，祁垚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，可他的野心和抱负却始终无法实现。

每次听人提起栖梧宫，所有人都对祁磊赞不绝口，却从不提及原本的嫡长子祁垚。无论他多努力，都永远盖不过祁磊的光芒。在一次次的尝试和失败中，他心里的嫉妒和仇恨生根发芽。

终于，祁磊死了。祁垚终于可以让世人看到他自己的本事了。

他打算站出来拿回宫主之位，道族中大部分人都否决了他，他们提议让年幼的祁修担任下一任宫主，其余人则尽心辅佐。

祁垚大怒，不愿意再忍让，连夜给族里长老下了毒，逼他们做出选择。

然后他一挥手就把主人赶出了栖梧宫，还贼喊捉贼，给他安了个毒害长辈的罪名。

主人幼年丧母，如今父亲也没了，还被自己的大伯赶出了家门。昔日天之骄子一夕之间流落街头，心情可想而知。幸亏天衍宗的林长老惜才，破例让主人进了内门。

可老人家平日里一直窝在房间里炼丹，很少来看望主人。其他弟子本就讨厌这种走后门的，又因为不知从哪听说了主人下毒害人的谣言，整日合起伙来排挤欺负主人。主人这才从内门搬了出来来到外门，找到这间破屋子安了身。

“炼丹一道，最看重心性。沉而不静，稳而不宁，虽能小成，但易自困，难成气候。诸位身处外门，最重要的就是修心。资质只是锦上添花，真正能决定你们能走多远的还是心性。所以各位，就算以后要入剑道，我也劝你们认真对待我的课。今天，我们就先来学习一下如何分辨常见的容易混淆的灵植。”

林长老坐在上面讲的头头是道，可主人却是听的昏昏欲睡。昨天忙活了一整天，都没怎么休息，现下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。可长老说他的课很重要欸，怎么办？要叫醒主人吗？

我躺在主人身侧的地板上，如果我出手，主人一定会发现我生了灵智，很可能就会把我丢掉了。可如果主人要是因此误了学习之后跟不上了，那他会很后悔自责的吧。

“你们的桌子上有两种灵植混在一起，现在先自己仔细观察一下，然后把它们分成两份。后面的那位同学，如果实在瞌睡，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。”

主人被发现了！

四周的人都纷纷转头把视线投过来，祁修总算是清醒了。他揉了揉蒙眬的双眼，从蒲团上站了起来：“对不起，林长老，我这就站起来听讲，您请继续。”

林长老摇了摇头，然后又让大家先自行分辨。下课后他留下了主人。

“祁修，你的剑呢？”

主人将我双手奉上。

林长老抽出我的剑身，注入自己的灵力，淡淡的青光从我身上亮了起来。他是上等的木灵根，灵力也很是温润平和，我很喜欢这种感觉。

“素影。”他扫过我剑身上的名字，赞赏般地点了点头：“是把好剑。”

他把我递回到主人手上：“此剑至纯至善，很适合你。”

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夸，要不是主人还在这里，我都想飞几圈了。

“祁修，这些日子，你在外门过得如何？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？我当初让你待在内门，你死活不愿意，难道外门真就那么好？”

看来林长老并不知道主人被别人欺负的事。

“内门规矩多，课业重，我跟着有些吃力。我在外门过得很好，您不必担心。”

“行吧，你喜欢就随你吧。下次上我的课可不要再睡着咯。”

林长老说完就乘着仙鹤离开了，他最近在研究新的丹药，除了授课基本不在外面逗留。

主人不告诉林长老，是害怕欠人情吗？

【3】

主人天资聪颖，又身怀剑骨，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已经辟谷，而我也能够让灵识从剑中脱离出来了。

院子里的蔬菜被挖掉了，种上了新的灵植。但灵植到底比凡间食物娇气，主人之前的培育手法对上它们并不合适。种子埋在土里，半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发芽。

看来林长老的课，主人真的没有认真在听。没办法，谁让他是我的主人呢？我只能每晚趁他睡着以后偷偷到院子里给地里浇营养液，隔两天就给它们松松土。

一个星期后，灵药从土里冒出了芽。主人蹲在菜地前，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。

眨眼间，三年过去了，主人已经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，只可惜还是孤身一人，没有朋友。他这些年拼命修炼，终于靠着自己的实力在宗门大比上一举夺得外门魁首，进入内门。当然，这其中也少不了我的功劳。

大概是为了报答林长老，择师那天，主人毫犹豫地报出了林长老的名字。但林长老惜才，又对主人有愧疚之心，他最终还是知道了主人去外门的原因，因此拒绝了他。

几经辗转，主人成为了宗主的第八个亲传弟子，也就是那位契约了神剑的天之骄子洛子坤的小师弟。

他是天衍宗同辈里第一个对主人释放善意的人。洛子坤为人正直，明辨是非，并不轻易听信流言，他相信主人不会做出下毒毒害家中长辈的事，还经常在别人面前维护主人。这是我跟着主人以来，见过的第二个大好人。

就是主人大概独来独往惯了，对洛师兄的示好并不在意。他依旧每天沉迷于修炼，不是在练剑就是在打坐，要不是我暗中帮他照顾灵药，他的家产早就赔个精光了。

不过也多亏了主人的勤奋刻苦，他隔三差五就带着我去外面执行任务。我们一起惩恶扬善，为民除害，打妖兽，做鬼怪。我沾染了血气，剑刃愈来愈锋利无比，连林长老都说他从前看走了眼，我现在也算是把好兵器了。

主人的名声越来越响，甚至有隐隐和洛师兄齐名的势头。而我素影之名也登上了仙剑榜首，离神剑只差一步之遥。再也没有人敢随随便便轻视主人了，他们现在都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巴结主人。

又是两年过去，主人一晃眼已经成年，而且他马上就要结丹了。

洛子坤背着他的神剑凤鸣来找主人：“小师弟，重洄秘境就要开启了。师尊交代了，要我们两个给天衍宗夺个第一回来。你就要结丹了，这次进去万一突破可能会引来心魔，所以你可千万要跟紧我，不然到时候都没人给你护法，会很危险的。”

主人抱着我点点头，答应洛师兄绝不乱跑。

两人收拾好东西，一起御剑出发。

“小师弟，你这素影也快要生阶了吧。没想到它这么厉害，短短几年就已经成为仙剑榜首了。当年老阁主还说它是把废剑，把它随便往剑谷一扔，还真就没人选择了。”

“要不就说你眼光好，那么多的仙器不挑，偏偏看中了它。要我说，砸了那么多天灵地宝进去，怎么可能真练出一把废剑。就是有一点可惜，都快升神器了，怎么还没开灵智？”

洛子坤站在凤鸣剑上，替主人惋惜。

他不知道，我其实最开始就生了灵智，现在都已经能化形凝出实体了，只是主人不喜欢化灵的剑，所以我在一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。

“它这样就很好。”主人面无表情地说道。

不过主人对我还是挺好的，他每天晚上都会用帕子将我擦拭光亮，还经常给我涂油做保养，所以直到现在，我不仅没有破损，还越来越锐。

重洄秘境离天衍宗并不远，没多久，我们就到了。下面的秘境入口已经聚集了好多门派的弟子，五颜六色的门派服混在一起，看得人眼花缭乱。

我们一落地，就有人过来攀谈。当然，主要是洛师兄在交流，主人则抱剑跟在身后。

【4】

甫一踏入秘境，我们就又站在了天衍宗的演练场上。

洛师兄唤出他的剑灵去四周探查。凤鸣长相冷艳，身材火辣，一头金发用红绳高高扎起，穿着一条紧身红裙，裙子在腿根处开了一个叉，走动间那双又直又白的大长腿若隐若现，腰链随之晃动，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。

果然又美又飒，是我们女孩子看了都会心动的程度。

“主人，四周并无异样，暂时没有危险。”凤鸣踩着金色镂空绑带鞋走过来，额前碎发被风吹乱，她抬手往两侧拨了拨。

“那我们先去师尊那里看看？”洛师兄看向主人。

主人当然没有意见。

“这秘境可真神奇，我还什么都没想，它就已经知道我们是天衍宗弟子了。”洛师兄跟在凤鸣身后，脑袋左摇右晃，伸着脖子四处打量。“还别说，跟真的一模一样！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师尊？”

“应该能见到，不然我们如何破境？既然你我都在这幻境中，破局核心就不该是我们二人。”比起洛师兄，主人可就安静多了。他目不斜视，就连和洛师兄讲话，也是盯着前方。

我们来到宗主住处，果然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品茶的人。洛师兄和主人对视一眼，不约而同抽剑发起攻击。

凤鸣已经能够化形，她自己也有灵力，时不时地在一旁射出一道灵箭。我努力稳住自己，假装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死物，借着主人的力劈来砍去。

洛师兄在一旁喊道：“小师弟，我怎么觉得你这剑有点笨呢！要不要我帮你？”

“不必。”主人握着我一剑刺穿了假宗主的胸口，鲜红的血顺着我的身体滴落，假宗主两眼一番向后栽去。

人虽然是假的，但血里的灵气却很真。我大口大口地吸收着里面的灵气，剑身也重新变干净。

洛师兄也收了剑带着凤鸣走过来：“它是不是快生灵了？”

我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，顿时也不敢再吸收灵力了。

主人闻言瞥了一眼我干净的剑身，淡淡道：“只是有些自洁之力，谈不上有灵智。”

洛师兄还想再说些什么，主人转移了话题：“幻境快破了。接下来，我们就不一定能继续在一起了。”

“无妨，师兄一定会早点破境然后护着你的！”洛师兄胸有成竹。

从幻境中出来，我们才看到了秘境的真实模样。重洄秘境其实是由一件神器演化而来，它本身是一座七宝琉璃塔，主要靠吸收别人的记忆来维持运转，每登上一层塔，被吸取的记忆就越多，遇到的幻境也会越真实，越不好破解。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第一层，破关速度是最快的。

“小师弟，你的奖励是什么？我的是一株七星草，你呢？和我一样吗？”洛师兄兴冲冲地看过来。

主人打开刚才掉落的盒子，里面装着一个白白嫩嫩、松软可口的馒头。

洛师兄疑惑地挠了挠头：“这是什么东西？吃了会增加十年功力？小师弟，你要不要尝尝？”

主人从盒子里取出馒头，放到口中咀嚼几口，然后加快了嚼咽的速度。

一个馒头下肚，洛师兄急切发问：“怎么样怎么样？有效果没？”

主人板着脸：“没什么效果，就是普通的馒头。”

“啊？”洛师兄惊叫出声：“不可能吧！怎么会这样？难不成它见效慢？”

旁边有人嗤笑：“怕不是他自己废物一个，连秘境也不愿意浪费好东西在他身上吧！”

“哎！你怎么说话呢？”洛师兄转身拿剑指着对方，把主人护在身后。

对方毫不悔改，依旧一脸蔑视：“祁修，我还以为你进了天衍宗能长点本事，原来还是这么废物啊！哈哈哈哈！”

主人一手拉住了打算为他出头的洛师兄，眼皮子都没抬，似乎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：“不用搭理他，我们去二层。”

可我知道，他心里并不平静。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，正是主人大伯的儿子，祁峰。

【5】

我们一鼓作气闯到了第五层。

洛师兄之后又得到了珍稀灵智和矿石。但主人因为我的关系，每次开箱都是一个白馒头。他吃完了三个以后，已经撑了。

洛师兄坚信馒头不是普通馒头，不让主人丢弃，主人只好将它收在了储物袋里。

“小师弟，就剩三层了，你可千万要当心。”

“嗯。”

主人提着我，踏入了第五层的地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