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上周,我们学校停课了一个礼拜。
传闻是隔壁三班那个特困生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。
我知道她。
特困生死后,我就接替了她的位子。
我站在我座位面前。
看着桌子上用马克笔写满了,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。
“怎么不去死?”
“母猪。”
“公交车。”
……
课桌里塞满了垃圾,凳子上涂满了胶水。
但我还是配合地坐下了。
前排的徐薇扭过头来冲着我笑,还掏出手机录像。
她们大声的议论和莫名其妙放肆的笑,狰狞充满恶意的脸,像活在人世间的恶魔。
我趴在桌子上,把脸埋进胳膊里。
肩膀控制不住一耸一耸的。
我听到了徐薇的声音。
她说:“她哭了哎,就这她就哭了,她比那个特困生有趣多了...”
只有我知道。
我在笑。
我紧紧的咬着嘴唇,才没让笑声从齿缝间涌出来。
刚打了下课铃,前排的徐薇就径直朝我走了过来。
学校不许化妆,唯独她是特例。
她的头发卷成了大波浪,涂了睫毛膏又擦了口红。
她用指尖点了点我的桌子。
她笑着说:“侯宜,陪我去厕所吧。”
她笑起来很好看,眼睛弯弯的像一轮月牙。
看起来单纯又无害。
我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,我也并没有得罪过她。
霸凌者们施暴往往也不需要找什么理由。
我就是她们的新乐子。
我佯装委屈又痛苦的冲她摇摇头。
她白了我一眼,抓着我的胳膊就要把我拽起来。
我顺势站起来。
呲啦一声布料被撕破的声音。
我的校服裤上就破了个大洞。
徐薇她们笑的前仰后合。
其他同学对她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,都在自顾自做自己的事。
连半个眼神都不敢落在我身上。
徐薇推搡着我去了厕所。
她们往我身上泼了脏水,又用剪刀剪我的头发。
我哭喊着求求她们住手。
但这样,非但没有换来她们的同情,反而唤醒了她们身体里的残虐因子。
她们一听就更加变本加厉。
她们对着我拳打脚踢。
我不敢反抗,抱着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。
突然我听到徐薇说:“侯宜她妈是个疯子哎,听说像个疯狗一样乱咬人。”
她又说:“什么样的狗能生出猪来呢?那她爸就是公猪,猪和狗杂交生出她这么个物种哈哈哈...”
她们嘴里的污言秽语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。
一听到她们议论妈妈。
一瞬间,我浑身的血液像是停止了,耳朵也在发出嗡嗡的轰鸣。
我握紧了拳头,失控般地推开众人,径直朝徐薇脸上扇了个大嘴巴子。
徐薇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。
周围人也跟着了愣神。
我崩溃的哭叫:“不许你们这样说我爸爸!”
徐薇捂着脸,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,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。
片刻后她一把揪上了我的头发。
她放声尖叫:“你知道我爸是谁吗?你敢打我?信不信我让我爸弄死你全家。”
她突然笑了,她说:“看来你很爱你爸爸是吗?当着你的面折磨他一定很有趣吧?”
我哭着喊着求她们放过爸爸。
心里却在一遍一遍大声的说。
来吧,快来吧。
2
半年前,爸爸硬是花了十万块钱把我塞进了这所市郊的贵族学校。
爸爸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成绩,他把我和同学之间的关系看得很重要。
他再三叮嘱我,一定要和同学搞好关系。
要经常带同学去家里玩。
我在学校形单影只,不敢和周围人扯上半点关系。
更不敢叫同学去家里玩。
因为我的爸爸是人贩子,贩卖人口的老手。
之前那些来我家参观做客的霸凌者,在踏入我家的门后,就像人间蒸发一样。
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后来,徐薇一直都没来教室。
但我敢肯定,她肯定不会就这样放过我。
这应该是徐薇长这么大以来,第一次敢有人扇她一巴掌。
从小到大,只有她打别人,从来没人别人打她。
因为他爸是市里某个谁都不敢得罪的高官。
家里有钱又有权。
晚饭时,我只是去校外买了个鸡蛋灌饼的功夫,回学校时就看见徐薇在校门口堵我。
徐薇身后站着一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社会大哥。
花臂配着豆豆鞋,很不好惹的样子。
我径直走到徐薇面前,垂着头怯懦的向她道歉。
她看到我时,漂亮的大眼睛里噼里啪啦燃着怒气。
她不由分说上来就要还给我一巴掌。
突然冲出一个男人挡在了我身前,那人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腕。
看着他那张凛然正气的脸,我有些愣神。
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。
心里却暗暗啐他,坏了我的好事。
他掏出手机说:“你等一下,要打架是吧?我喊点人,你别急。”
徐薇愣了一下,然后抱着胳膊讥讽的看着我,她说:“你谁啊?我大哥你知道吗?整个市都是他的地盘。”
她又说:“只要我大哥点点头,整个市都没人敢摇头的,你懂吗?”
我抬头看向她身旁的大哥。
大热天三十多度,光膀子穿着貂,太有品位了。
听到她的话,大哥抬了抬下巴,配合的抖了一下身上的肥肉。
他没理会徐薇,拨了个电话出去。
徐薇笑着说:“我倒要看看你能叫来什么人?不管什么人,见了我大哥都得跪下磕头。”
她很配合的和我等了起来。
很快,远处一辆面包车就突突突杀了过来。
面包车上跳下五六个人。
看着很是平平无奇。
徐薇的脸上有些难以置信,她默默的数了一遍我方人数。
她很快又恢复了镇定,她轻蔑的笑着说:“就这?就这?”
我默默后退,转身上了面包车。
我冲着驾驶位上的男人敬了个礼。
我说:“谢谢温警官。”
他说:“嗯,应该的。”
3
警察叔叔说,现在可是不流行聚众斗殴抢地盘的黑社会啦。
现在流行的是正道的光,扫黑除恶,严惩黑恶势力。
我一边啃着鸡蛋灌饼一边欣赏着警察叔叔们的英勇身姿。
一记横扫,再接一个上勾拳。
没一会功夫,社会大哥们就被制服。
中间徐薇看到情况不对,早就撇下她的大哥们跑路了。
温警官是来秘密调查向阳跳楼一案。
向阳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特困生。
案件诸多疑点,但最后莫名其妙的以自杀结了案。
按照向阳的说法,我是她唯一的朋友。
向阳是这学期才转来学校的。
她温和又柔软的性格,很快就被徐薇他们盯上。
她会奋不顾身地站出来保护我。
关厕所,泼脏水,课桌上写满侮辱的字眼,桌兜里塞满垃圾...
我其实有些无语,向阳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。
她那样一个弱小的人,何必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人而站出来,连累自己。
霸凌两个人比霸凌一个人,在很大程度上减弱了霸凌效果。
若说我和向阳相依为命,也不足为过。
但是向阳死前的一个礼拜,我并不在学校。
我因为家里的事请了假。
向阳死后,网上是铺天盖地的评论。
“什么校园霸凌啊,现在的小孩儿真脆弱,同学之间的闹点小别扭就要跳楼。”
“我看这个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,就欺负你?”
“都是自己想太多。”
……
他们的恶意无比地强烈又纯粹。
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去。
连同那些为向阳发声的善意评论,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。
温警官找到我时,我正在向阳的墓前盯着她的遗照看。
照片里的她笑得那样的灿烂阳光。
纵使是黑白照片,也能从她的笑里透出五彩斑斓的颜色。
温警官向我出示了警官证。
他留着寸头,身上普通的半袖配长裤,莫名其妙透着一股正气凛然。
他说:“向阳的事情我很抱歉,还请你配合秘密调查向阳跳楼一案。”
我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,抬起头说:“警察叔叔,请你们一定要还向阳一个公道!”
4
徐薇下午被我扇了一巴掌,晚上在校门口又吃了瘪。
徐薇直接把状告去了校领导那,她只字不提她霸凌我的事。
反而反咬一口,说我霸凌她。
我理所当然的被请了家长。
爸爸匆匆赶来,他身上的西装昂贵又得体。
他一见到我就立马抓住了我的手。
他关切地问:“宝贝,你没事吧?”
我不动声色的抽走手,点了点头。
爸爸看似是在对着徐薇赔礼道歉,可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在护着我。
他扶了扶眼镜说:“徐薇同学是吧?不好意思啊,我家只有侯宜这么一个女儿,家里真是宠坏了。”
他又说:“这件事情就是同学之间小打小闹而已,下次来家里做客...”
徐薇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爸爸。
她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。
她说:“好啊,我和侯宜一直都是好朋友呢,我也很想去你们家玩,改天吧。”
她又说:“听说叔叔家开了好几个厂子,这几年生意难做吧?”
爸爸略微迟疑地点了点头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,各怀鬼胎。
爸爸给我请了几天假,意思是我从小胆子就小,害怕因为这件事心理受到什么创伤。
爸爸对我的关心和爱护,简直不要太明显。
爸爸拎着我的书包,我跟着他上了车。
他刚坐上车就烦躁地扯开领带。
猛踩一脚油门,车子就飞了出去。
刚进家门,爸爸就反手扇了我一巴掌。
他对着我大声咒骂:“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废物东西?十八年了你就带过一次同学回来!”
他又骂:“整天吃我的穿我的,让你带同学回来就磨磨唧唧,看你懦弱的样子!”
他嘴里一股脑地喷出大段大段的脏话。
把我骂得连畜生都不如。
爸爸最要面子。
而在学校里,我就是他的面子。
他藏得很好。
所有人都认为爸爸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。
深爱妻子,疼爱女儿,孝顺父母。
但是爸爸对我和妈妈并不好。
稍有不合他心意,免不得挨一顿打骂。
他以前打断了我的腿,对外就说是我不小心从从楼梯上摔下来的。
别人见他风风火火的送我去医院,又是见他焦急心疼而落泪的样子。
却没人见他挥起棒球棍,一下又一下打在我身上的狠戾模样。
他是人面兽心的禽兽。
爸爸顺手抄起了一旁的棒球棍,抬手之间,棒球棍就又要落在我身上。
妈妈转着轮椅匆匆赶来挡在了我面前。
她边哭边咿咿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。
我知道,她是在求爸爸放过她的女儿。
她又哭着跪在爸爸脚边,攥着他的裤脚不撒手。
鼻涕混着眼泪蹭满了他的裤脚。
爸爸满脸嫌恶的看着她,最后气愤的丢掉手里的棒球棍走了。
妈妈紧紧地抱住了我。
她的怀抱温暖而有力,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如雷鼓。
她失去了双腿,变成了哑巴,精神上也疯疯癫癫。
可她依旧会保护我,抱紧我。
抱紧她和把她拐来的人贩子,所生下的女儿。
5
表面上是爸爸接二连三的开了厂子,厂子生意蒸蒸日上,家里才变得越来越富裕。
可实际上,我家是靠着拐卖人口发家致富。
托爸爸的福,整个村都跟着一起,在短短的十几年里发家致富。
被拐卖的女孩,大多都没有好下场。
早饭时,爸爸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。
他说:“我给你三天时间,你带同学回来,超过一天我就割掉你妈的一块肉。”
他又说:“给你做皮蛋瘦肉粥,你不是最喜欢喝了?”
我浑身一怔,握着筷子的手止不住的颤。
他的语气十分强硬,带着不容置否的口气。
他一定会说到做到的。
我埋头扒了一口饭,然后笑着说:“好的爸爸。”
叮咚的门铃声响起。
是老师来家里做家访。
老师年轻又漂亮,她才刚毕业,在我们学校里实习。
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。
我并不想开门。
因为她一旦踏进来,就再也出不去了。
爸爸一把推开我打开了门。
爸爸站在门口,热情的招待老师进来。
老师刚坐在沙发上,他就转身去厨房端了果汁出来。
他笑着把果汁放在老师面前,他说:“大热天的,还麻烦老师来,喝点果汁吧。”
老师端起果汁,笑着回应他:“侯宜爸爸真是和传闻的一样好。”
她端起果汁就要喝,在她的嘴距离杯沿只剩下不到一寸的距离时。
我猛地站了起来向她冲了过去。
佯装不稳摔倒,扑掉了她手里的那杯果汁。
玻璃杯跌在地上,混着果汁摔成了碎渣。
爸爸的脸一瞬间黑了下去,他额角的青筋暴起,看着我的眼睛充满狠意。
他扶了扶眼镜又笑着说:“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,老师别见怪,我再去端一杯。”
老师拿纸巾擦着身上的水渍,连忙说:“不要紧不要紧的。”
趁着爸爸转身去了厨房。
我连忙找个了由头把老师送走。
老师虽然一脸莫名其妙,但还是背起包出了门。
爸爸端着被子站在我身后,故作惊讶的问:“老师不再坐坐吗?”
老师看着我摆了摆手说下次吧。
门被合上的瞬间。
爸爸从后面掐上了我的脖子。
强烈的窒息感涌了上来。
他的力道很大,似乎要把我的脖子生生拧断。
我挣扎着摸起桌上的叉子,直直插上他的手背。
他吃痛松开了手。
我紧紧握着叉子,大口大口的喘着气。
我说:“我们老师智商很高,社会背景很简单,拐卖她会有麻烦...”
他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睛,还要再说些什么时,手机突然响了。
他不耐烦的接起电话,脸上又换上假模假样的笑。
慢慢地,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。
他握着电话的手在轻微颤抖。
他难以置信的问:“破产?厂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查封?”
他睨了我一眼,抓起外套,急匆匆的出了门。
看来徐薇已经迫不及待了。
她已经让她爸对我家的厂子出手了。
她爸果然厉害,轻轻松松就查封了我家的厂子。
妈妈坐在轮椅上,望着窗外,双眼空洞无神。
我抱着妈妈放声大笑。
妈妈,再等等,我们马上就解脱了。
我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。
对着电话那头,我说:“喂,温警官,可以拜托你照顾我妈妈吗?”
……
这几天,爸爸因为厂子的事情鲜少回家。
他知道妈妈失踪之后,并没有太多的反应。
他没有去报警,只是派了几个人私底下寻找。
回到家后,他焦躁不安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烟。
烟灰缸里满满当当装着燃尽的烟头。
他斥责我为什么不看好她。
我捂着脸跪倒在地上,佯装泣不成声。
我说:“对不起爸爸,对不起,我真的不知道妈妈会趁我睡着了跑出去。”
我又说:“爸爸你别生气,我明天会带三四个同学到家里来...”
6
第二天,我回了学校。
温警官穿着校服站在讲台上。
他笑着介绍自己:“同学们好,我叫温和,从今天开始,我会和大家一起学习。”
周围同学小声议论着这个新来的转校生长得很帅。
我看着他的脸有些愣神。
他并没有通知我会来学校卧底。
温和和徐薇对上视线的瞬间,她的脸有些红。
像情窦初开的娇俏少女。
我用手轻点着桌面,低低的嗤笑一声。
温和抱着书包缓缓从讲台上走下来。
路过徐薇时,徐薇突然说:“温和同学,我旁边的位子没人,你要不要过来坐?”
她的脸红扑扑的,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。
温和看都没看她一眼,径直朝我走来。
他站在我身旁说:“同学,你旁边的位子没人吧?”
我点点头。
他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。
前排的徐薇扭过头一边咬着指甲,一边死死的盯着我。
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。
我迎上她的目光,挑衅的冲她笑笑。
我搬起凳子往温和旁边挪了挪。
我的胳膊贴着他的胳膊。
我说:“你还没有书吧?一起看吧。”
温和凑上我的耳朵,小声说:“上面终于同意派我来卧底了,你别担心。”
我说:“知道了。”
温和如影随形的跟着我,连吃饭都坐在我旁边。
徐薇咬碎了牙,有温和在,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再对我下手。
我带着温和去了教学楼顶。
先前的痕迹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了。
但是他还是发现一些线索。
他又是拍照,又是把零零碎碎的东西装进证物袋。
我没有心情管他。
我一心只想着怎么邀请徐薇来我家。
我刚把温和支走。
果不其然,徐薇就又一次把我堵在了厕所。
脏水顺着我的发尾,滴在地上。
我的校服也湿透,散发着阵阵恶臭。
她很生气,她说温和是她看上的人,她让我去死。
她扯着嗓子大声骂道:“侯宜!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?你家厂子破产查封的事情你不知道吗?”
我佯装的哭着说:“求求你,放过我的家人,我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了,求求你...”
她们不顾我的劝阻,今天放学后非要跟着我回家。
我假装站在家门口,犹豫不决。
徐薇啧了一声,挤开我,用脚狠狠的踹门。
她大声说:“侯叔叔!侯宜带我们来家里玩了!开门啊!”
门被打开。
爸爸穿着围裙站在门口。
他扶了扶眼镜,脸上因为极度的兴奋,笑容有些扭曲。
他说:“欢迎欢迎,进来坐吧。”
7
徐薇一进门,就开始大声说我家穷酸,说是乡下人住的猪圈。
一股臭味。
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。
爸爸从厨房端来了果汁,放在徐薇她们面前。
徐薇不屑的把脚放在桌子上。
她掏出手机递给了爸爸。
她说:“你知道你女儿在学校的样子吗?她叫母猪,因为会像猪一样在地上打滚求饶...”
手机里传来我的哭叫声和她们的爽快的大笑。
还有拳头砸在身上的闷声。
爸爸脸上淡淡的,没什么表情。
徐薇端起果汁,一饮而尽。
她指着爸爸说:“你现在给我跪下来舔鞋,我就放过你女儿,放过你全家...”
她身旁的几个女生大声附和。
可话音未落,徐薇就昏死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