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，我想去图书馆找一本《申论》看看。

现在公考太难了，一个岗位有上万人竞争，必须早做准备。

「乔林！」

刚走出食堂，遇到了室友李响。

李响的母亲是省电视台的领导，父亲是有名的大律师。

因为同住一个寝室，我俩的关系很好。

「我要去图书馆，你要不要一起去」

我笑着跟他打招呼。

「你没事吧」

李响打量着我，表情有些奇怪。

「没事啊」

我低头看了看，裤子没破，衣服还算整洁。

「那就好，叔叔的事情你别着急，过几天热度肯定就下去了」

李响又说了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。

「你在说什么啊？我听不懂」

我糊涂了。隐约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。

「你还不知道」

李响看上去有些意外。

「知道什么？李响，有话你就直说吧」

我有些急了，抓住他的手。

「你爸爸他，出名了……」

李响把手抽了出来。

我父亲，出名了？

一个四十多岁，靠卖力气生存的普通农民工，怎么会出名？

李响掏出手机点了几下，塞进我手里。

「你自己看吧……」

手机屏幕上，播放着一条短视频。

拥挤的地铁车厢里，一个穿着寒酸的中年男人，茫然地蹲在地上。

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父亲。

他身上那件T恤，还是三年前我在夜市给他买的。

只花了15块钱，穿了三年他也没舍得丢弃。

满是褶皱，满是汗渍。

视频的标题异常醒目。

【变态老头，地铁偷拍女生裙底……】

我父亲，怎么就变成偷拍女生裙底的变态了？

2

父亲就在我上学的城市打工。

他没什么文化，也没技术。

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在建筑工地里做小工。

每天200元的工资，需要干满整整12个小时。

父亲来学校找过我几次，这也是李响能认出他的原因。

我的脑袋，好像被铁锤砸中了一样，一下就懵了。

手一松，李响的手机掉了下去。

手机掉到地上那一刻，我的心也跟着抽了一下，赶紧蹲下来去捡。

这是最新款的苹果14promax，售价一万多，顶得上我一年的学费了。

还好，屏幕没碎，只是边角磕出一个芝麻大小的坑。

我有些局促地拿着手机，好像犯了弥天大罪一样。

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。

「对不起，把你的手机摔坏了」

我指着手机上那个坑小声说道。

我已经想好了，如果李响要我赔，那就赔。

我这里还有大学三年做家教攒下的八千块钱。

是打算毕业时买台笔记本电脑，方便以后工作时用的。

不够的，我再想办法去借。

「看着还挺别致的」

李响咧嘴一笑，拿过手机对着地面又磕了一下。

把另一个角也磕了个坑。

「这下就对称了」

李响将手机装进兜里，只字未提赔偿的事。

「谢谢，谢谢」

我握着李响的手，不断地重复这两个字。

「乔林，叔叔的事，你别太担心，我觉得用不了一个礼拜，热度就会过去……」

3

我逃课了，破天荒头一回。

校园的树林里，没有其他人。

我一个人静静地发了会呆之后，掏出了手机。

点开了短视频社交软件，找到李响给我看的那个视频。

【变态老头，地铁偷拍女生裙底】

是一个账号名「冷艳玫瑰」的用户发布的。

视频只有半分钟左右，很嘈杂。

镜头始终对准我父亲。

「有变态」

「你偷拍我」

……

惊慌又柔弱的声音，是很能激起保护欲的。

「报警，把他抓起来，让他坐牢。」

「曝光他，这种无耻之徒，就不应该活在世上！」

「看他一把年纪了，怎么会做出这么肮脏的事来？」

……

还有乘客们愤慨地斥责。

视频到这里就停止了。

为什么没有继续拍摄下去？

父亲是不是真的偷拍了？

他又会遭遇什么？

我想到一连串可怕的事情。

父亲会不会被人打了？

他会不会被警察抓起来？

如果因此留下了案底，会不会影响到我将来考公？

……

我动摇了。

我赶紧拨通了父亲的电话。

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。

「爸，你怎么才接电话」

我迫不及待地问道。

「刚才在抬钢筋，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，是要用钱吗？等我下工了去给你送」

电话那头有些吵，是在工地上。

我的心里有些发酸，这个时候了，父亲还在操心我是不是缺钱用。

「我不缺钱，爸，我有事问你，你今天是不是坐地铁了」

我直奔主题。

「是，上午工地停工，本来打算去看看，结果出了点事…」

父亲将他的遭遇告诉了我。

原来今天一早父亲准备坐地铁来学校看我。

因为是始发站，车厢里没多少人，父亲一上车就找到了座位。

两站过后，车上的乘客逐渐变多了。

有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就站在父亲旁边。

父亲见那个妇女抱孩子很辛苦，就主动把座位让给她。

之后他走到车厢末尾蹲了下来，掏出手机来看。

父亲喜欢地方戏曲，手机里有我给他下载的戏曲视频。

正看得入迷时，一个穿着短裙的女大学生忽然指责他在偷拍。

他极力辩解，可没有人相信，还有人报了警。

地铁到站后，警察将我父亲和那个女大学生，带回了派出所询问。

地铁偷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，警察处理起来也是轻车熟路。

警察直接要求我父亲打开手机相册。

可里边什么都没有。

很明显，我父亲被误会了。

因为去派出所耽搁了时间，父亲也就没来学校找我。

4

我相信父亲。

如果真的有什么事，他不会这么淡定地跟我通话。

可既然是误会，视频为什么会被传到网上？甚至被顶上热搜？

那发布视频的意义何在？

诋毁？

讹诈？

我下决定要找到真相。

唯一的途径，就是从视频入手。

我查看了「冷艳玫瑰」的个人简介。

学新闻的大四妹子。

IP地址显示，她和我在同一个城市。

结合这几点信息，可以推断出，「冷艳玫瑰」就是地铁上误会我父亲偷拍的女子。

想要弄清真相，找「冷艳玫瑰」问问是最简单的办法。

可她姓甚名谁，在哪个学校，我一概不知。

在这茫茫人海中，找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，并不容易。

该怎么办呢？

我莫名地焦虑起来。

虽然李响说这种事在网络上，用不了几天热度就会消散。

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。

晚上回到寝室，李响叫我去打篮球。

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，出了一身的汗。

用凉水冲了个澡，可还是热得难受。

南方的气候就是这样，夏季的潮热感，就好像整个人都躺在蒸笼里一样。

我靠在床头，习惯性拿起手机看了看。

结果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。

几个小时的功夫，事情再次发酵了！

【变态色魔，公然偷窥女性隐私】

【为老不尊，魔爪伸向少女】

【偷拍不仅是怪癖，更是满足扭曲心理的灰色产业】

……

相关的衍生视频，已经满天飞了。

不同的标题，相同的内容，甚至还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添加了配音。

「我还是一个女大学生，我以后还怎么做人」

「小姑娘，内裤的款式不错，把腿叉开些，让我拍清楚点」

……

我的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一样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
其实视频本身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，可被人添油加醋后，似乎已经宣判了我父亲的罪名！

5

我终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了。

虽然我父亲遇到的事，已经得到了警方的公正处理。

他是被误会了，并没有做过那种龌龊的事。

可是在网络上，他做了……

【惊天大瓜，被偷拍女子竟然没穿内裤】

【偷拍者与被偷拍者是情侣关系，只为博眼球】

【偷拍者曾因强奸入狱】

……

一条条相关的信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。

就像是大年夜燃放的礼花，开始在网络里绽放了。

「老色批，抓住就该物理阉割」

「现在各地的交通工具上都有这种人，不只是地铁」

「听说有人以此为职业，贩卖女性隐私，月入数万」

「半年前闺蜜就遇到这种事，不是偷拍，而是厕拍，全都露出来了」

「人肉他，有正义感的网友们联合起来声讨他」

……

视频评论区里的留言以每秒钟几十上百条的速度增长。

全部都是指责我父亲的。

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语，气得我浑身发抖。

「这只是一场误会，警方已经作出处理了」

我想要替父亲解释一下。

「误会？怎么可能是误会？地铁上玩手机的人那么多，怎么不误会别人」

「估计这货也是偷拍家族一员，在这洗白呢」

「没准是老头找的水军」

「话说大爷有没有原图，不穿内裤的那种」

……

一分钟的时间还不到，我就被人围攻了。

我的解释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，反倒让网友们更加激动了。

他们觉得我根本不是解释，而是狡辩。

他们指责我，咒骂我，甚至要我去死。

他们把能想到的，所有的，一切的，最恶毒的词汇，全都用在了我和我父亲身上。

警察是怎么处理的，他们不关心。

在这里，他们才是仲裁者。

他们所说的，才是真理。

他们不需要证据，也不在乎真相，他们只凭自己兴趣，就判定了我父亲的罪名。

6

不知不觉间，夜已深了。

室友们都已进入了梦乡，我还在继续关注这着件事。

我惊讶的发现，「冷艳玫瑰」也开始在评论区里回应网友的留言了。

她说的话，是很有技巧的。

字里行间，总是「不经意」就扯到自己的隐私上。

比如那条JK短裙的长度刚好就在大腿根部以下几厘米。

比如她穿的黑丝其实透光度很高。

比如恰好是生理期，因为垫了护垫的缘故，会显得某些部位比较凸出。

……

这很能迎合男性网友的口味。

女孩子出门在外，要学会保护自己。

受了委屈，要勇于维护自己的权益。

示弱，只会助长恶人的嚣张气焰。

……

这又能引起女性网友的共鸣。

不愧是学新闻专业的，很清楚如何把握话题重点

她是故意的。

我想我猜到「冷艳玫瑰」地目的是什么了。

7

「乔林，你怎么还不睡」

睡我对面的李响翻了个身，见我还靠在床头看手机，迷迷糊糊问道。

「睡不着」

我叹了口气。

「还因为叔叔的事发愁吗」

李响也坐了起来。

「这件事好像闹大了，现在网上…」

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，让我急需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，我小声告诉李响发生了什么。

「嘘，咱们出去说」

李响指了指另外两位室友，翻身下床。

显然他担心我们的对话被别人听到，会对我造成影响。

水房里空无一人，我和李响面对面站着，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。

「你是说这件事警察已经证明了叔叔的清白，但那个女生还是将视频发到了网上」

李响抽了口烟，烟雾在我俩面前缭绕。

「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」

李响很不理解「冷艳玫瑰」的做法。

「我觉得她大概率是想借这件事炒作，然后出名当网红」

我把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。

「冷艳玫瑰」的短视频账号里，一共有一百多个作品。

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四年前。

根据时间推算，应该是她刚上大学那会，也正是短视频行业兴起的时候。

不过她之前发布的这些作品，基本没什么吸引眼球的内容。

大都是一些自拍照和生活日常。

每条作品的点赞量也不过百八十个，评论更是少得可怜。

而且看内容，都是熟人间的互动。

虽然在美颜和滤镜的加持下，「冷艳玫瑰」也称得上是个美女。

可短视频行业最不缺的就是美女。

没有专业团队的策划运营，根本吸引不到什么人气。

但她最新发布的这条视频，也就是在地铁上指责我父亲偷拍的这条。

点赞量已经破了百万，评论区的留言也超过了三十万。

按照十比一的比例来算，这条视频的浏览量至少已经超过了一千万。

这个数据，对于那些头部大网红来说，都是很大的。

说是一夜爆红都不为过。

再加上她本人还在评论区里和网友互动。

如果不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博名气出位，我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别的用意。

「如果是这样的话…」

李响又点上了一根烟。

这家伙哪都好，就是烟瘾太大。

我虽然不抽烟，但经常吸他的二手烟，我都怀疑自己有烟瘾了。

「那就是侵犯了叔叔的名誉权和肖像权，再联合这些内容，已经构成诽谤了。」

李响的父亲是大律师，耳濡目染下，对一些法律条文还是很熟悉的。

「你觉得我直接报警行不行……」

我征求李响的意见。

既然已经构成犯罪，交给警察处理应该没错。

「你等等……」

李响把手机掏了出来。

「我问问我爸的意见……」

「这么晚了不合适吧……」

我一看时间，都凌晨两点了。

「事不宜迟夜长梦多……」

李响不由分说打通了电话。

我就在边上站着，听他把我告诉他的那些事全都复述给他父亲。

「我爸给出了两点建议……」

「如果想私了的话，直接跟发视频的女生联系，要求她删除视频并且公开道歉，索要一定的赔偿。」

「如果报警处理的话，一般都是由警察出面进行调解，调解无效的话就只能走法律程序，周期会比较长。」

李响结束了长达十几分钟的通话，把他父亲的意见转达给我。

走法律程序？

那岂不是要上法院打官司。

法庭对于我这个农村家庭的出生的孩子来说，从小到大都是庄严的象征。

一想起来，心中就满是敬畏。

「还是私了吧」

我本能地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。

「那你知道怎么联系那个女生吗」

李响提出了新的问题。

「我爸应该知道吧，明天周末，我去找他问问」

我想了想说道。

「我陪你一起去」

李响又开始热心了。

【地铁偷拍门】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，在网上的入读越来越高了。

网友们还是一如至往地呼吁要严惩我父亲，还受害女生一个公道。

网暴已经开始了，接下来，我又该如何应对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