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呜呜咽咽的哭声。
回荡在满布白色的灵堂中。
一尊漆黑的棺椁,被放置在灵堂的正中央,棺椁中躺着的少年面色青灰。
那张黑白的遗照中,少年笑容阳光明媚,好似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。
缭绕的青烟中。
七个高矮不一的少年,被驱赶着从门口挤了进来。
「上香,鞠躬!」
站在他们身后的长辈低声呵斥。
少年们瑟瑟发抖着挤在一起,谁都不敢先一步上前。
我静静看着他们,想从他们脸上,看出哪怕一丝愧疚和忏悔。
可惜,我只看到了恐惧。
除此之外,一无所有。
2.
吊唁结束。
七个少年被他们的长辈指挥着往灵堂外走去。
这么快就要走了吗?
我勾了下嘴角,缓缓站起身。
这个动静,让灵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我身上。
「阿荞?」
一旁帮我料理后事的朋友,胆战心惊地喊了我一声。
我朝她笑笑,然后转向那七个少年。
「谢谢你们能在今天过来送柳炀一程,他在天有灵知道了,一定会很开心。」
是啊,如果你们不来,我怎么能记住你们的长相?
少年们像受惊的鸟雀似的,挤成一团不敢说话,个个表情僵硬。
其中一个少年的家长见状上前,嗓音明显发紧:「什么谢不谢的,他们和柳炀都是好朋友,当然该来的。」
我平静地点点头,无声地咀嚼那三个字。
「好朋友…」
无人说话的灵堂中静得可怕。
几秒后,我朝着所有人粲然一笑,然后死气沉沉盯住那些少年。
「那你们可千万,要好好的。」
3.
彻底处理完柳炀的后事。
已经是一周后。
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向前走。
唯独我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。
我无父无母,从记事起就生活在福利院,长大成人后遇到柳炀的爸爸,我以为我得到了一个家。
可在我怀孕到第九周时,他车祸走了,我想过千百万种我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会如何艰难。
却唯独没有想过,柳炀会在他14岁生日当天,跟我永别。
朋友苦口婆心地劝我:「阿荞,你千万要振作,炀炀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。」
我恍若无事地看她,看到她眼中的水光,忍不住笑了一声。
「放心,我不会有事的。」
况且,有事的人也不该是我。
闭门不出整整两个月。
听说柳炀生前就读的学校正在招聘老师,我听从朋友的劝告,前往学校应聘。
「许荞…有过四年教学经验,还当过两年班主任?」
负责面试的老师,随意地翻看我的简历。
我坐在他面前,笑容得体:「对。」
试讲顺利,我接受学校聘用,如愿成为了这所学校的一名老师。
刚巧,我得到的职位,就是柳炀生前所在班级的班主任。
4.
「诶你们听说了吗?方老师死了!」
已经压低过的声音,还是分毫不差地落入我耳中。
斜睨一眼,几个年轻老师凑在一起,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讳莫如深的表情。
「死了?怎么死的?」
有人急切地问。
说话那人抿抿嘴:「听说是心梗。」
其他人面面相觑,眼中有不太分明的惊恐划过。
「许老师。」
手指刚在放到键盘上,耳边传来声音。
我转头看去,年轻的女老师凑过来,低声问我。
「听说当初柳炀出事的时候,方老师起初还说自己去过现场,后来却又一口咬定说自己当天连家门都没出过,您知道这事儿吗?」
手指不着痕迹地蜷了蜷,我浅笑着摇摇头:「炀炀之前跟我说过,方老师对他很好,逝者为大,还是不要乱猜了。」
没能问出想要的东西,年轻老师讪讪地笑了声,转身回到了自己座位。
办公室陡然安静下来。
我一下下敲击着「Backspace」,删掉了名单中的第一个名字。
5.
方老师的葬礼,我当然去参加了。
走到方老师妻子身边,我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。
「节哀。」
女人很瘦,足以称得上是骨瘦如柴。
她哭得泣不成声,像是真的在为方老师的骤然离世而伤心。
在她旁边,是她今年同样14岁的女儿,女孩生了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,这原本该是个漂亮女孩。
可由于某些原因,她神情畏缩,眼神怯懦,只一言不发坐在母亲身边。
从这对母女身边离开,我走到方老师尸体所放置的冰柜旁。
方老师肥硕的尸体被塞进窄窄的冰柜里,四肢都蜷缩着挤在一起,看上去有些可笑。
没人知道,他手腕和脚腕上,都残留着一圈青紫勒痕。
同样没人知道,对外说是因为心梗猝死的方老师,其实是在自家浴缸中淹死的。
而做这一切的人。
正是我,还有他那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妻子。
6.
两周前,咖啡厅的包厢内。
「那小子,嗝,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!」
「老子都说了让他交钱上,嗝,老子的补习班,非说什么他妈妈工作辛苦,他也不需要补习!」
「他骨头不是硬吗?老子给他按水里的时候,他哭得那个惨哟,又是求我救救他,又是保证一定交钱上我的补习班。」
「老子呸!像他这种穷鬼,就该像垃圾一样被处理了!」
我和方老师的妻子面对面坐着。
摆在桌子中央的手机里,播放出是方老师充满恶意的声音。
「这是我趁他之前有次喝多了录下来的,柳炀是个好孩子,我不想让他的死就这样被当成一个意外。」
女人的声音打着颤,她额头、眼角都有明显的淤青,她颤抖着站起身,解开上体脱下。
下一秒。
一具遍体鳞伤的身体,赫然出现在我眼前。
淤青、烫伤、刀伤不胜枚举。
展示完身上的伤疤,女人重新坐下,她说话时仍旧颤抖着,但语气中的坚定和憎恶却有增无减。
「那个畜生…」她哽咽了下,继续艰难道:「他对我们的女儿,对我们的亲生女儿……」
女人的话没有说完,但她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。
我心底止不住冷笑。
果然是个畜生。
7.
「你想让我做什么。」
拿起手机,我抬眸看向女人。
「我……」女人握了握拳,她眼泪在眼眶打转,下一秒她嘶哑的嗓音在包厢中响起:「我想让你杀了他,我想让他死!」
她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,不停地重复那几个字。
「我想让他死…我想让他死…我想让他死…」
她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,看得出来,光是说出这几个字,已经用光了她所有勇气。
我无声看着她,直到她再说不出话来,身体匐在桌面嚎啕大哭。
巨大的哭嚎声中,我视线落在存着他录音的手机上。
方老师那惹人痛恶的声音,仍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,他每提起柳炀一次,我都恨不能敲碎他的一块骨头。
「那小子,屁本事没有还学别人出头,结果人没帮到还惹得一身骚,呵,活几把该啊!」
「早听说那小子爹死得早,妈也顾不上,要我说,像他这种有爹生没娘教的废物,就该赶紧投胎去,省得活着招人烦。」
「那几个也是,嗝,天生坏种,还真就要把人弄死,还好老子插了一手还拿了些钱,说到底还是老子赚了啊!」
手指不受控制地扎进手心,留下一道道刺目血痕。
杀了他?
这是当然的。
8.
一周前,方老师家。
「求你、求求你,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,求你放了我……」
洁白的浴缸中,被像捆猪似地绑住手脚的男人,痛哭流涕地求饶着。
水龙头源源不断流出水。
飞快上涨的水位线,很快浸湿了他的胸口。
方老师表情惊恐眼神绝望,他一遍遍说着「求你放了我」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流逐渐蔓延到他脖颈。
我面无表情看着徒劳挣扎的方老师,儿子生前和死后的模样,交替出现在我眼前。
在水线上涨到他下巴的时候,我示意女人关掉了水龙头。
方老师惊魂未定,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乞求,他不停地在浴缸中扑腾,妄图脱离这片方寸之地。
真是精彩。
看够了眼前的景象,我示意女人重新打开水龙头。
水线继续上涨。
下巴,嘴巴,鼻子,眼睛。
方老师还在挣扎,他的头不断跃出水面,却又被我一把按了下去。
一如他此前对我的孩子的所作所为。
「柳炀当时也求你放过他。」
「可你是怎么做的?」
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拉扯了将近半小时,我终于玩腻了。
我和女人一起把他死死按进浴缸,透过水面看着他的眼神从恐惧到怨恨,直至彻底失焦。
生平第一次亲手杀人。
在儿子死后,我情绪总算重新迎来波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