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
「阿姨，烧纸钱真有用吗？」

隆冬腊月，乌云遮月。

黑黢黢的巷道里。

年轻女人鬼鬼祟祟蹲在一条臭水沟旁，从身旁尼龙袋中掏出一沓接一沓纸钱。

我一袭曳地红裙坐在水沟边，赤着双脚望着她们。

「我问过道士了，只要烧够七天，那个贱人就能回去转世投胎，放心吧！」

蹲在年轻女人对面的中年女人，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打火机，将在地上堆成小山的纸钱点燃。

黑扑扑的纸灰被风卷着落了她们满头满身。

我勾勾手指，即将四散的青灰色烟雾向我飘来，一簇一簇钻进我体内。

她们带来的纸钱实在太多了。

烧了足足一个小时，才总算结束。

而我的实力，也愈发的强大起来，浓烈的鬼气愈发阴郁。

「走吧。」

中年女人扫了下手踉跄起身，一瘸一拐往巷子外走去。

年轻女人做贼似的朝左右望了望，瞧见四周黑黢黢一片，才赶忙拢紧那一看就价格昂贵的羊绒大衣，踩着高跟鞋追在中年女人身后离开。

躲在阴云后面的月亮探出半边，银色月辉洒落黑暗破败的巷道。

我抻了个懒腰，慢吞吞站起身来，借着月辉望向那两道匆匆离开的背影。

眼见她们即将走到巷口。

我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，轻飘飘吹出一口气。

随着两声闷响，两人一前一后重重跌在脚下的青石板上。

「啊啊啊啊！！！」

刺耳的尖叫随之响起。

望着她们狼狈逃窜的背影，我心满意足笑出声来。

这条臭水沟，正是我那堆破碎尸块的埋骨之地。

而这两个女人。

就是当初亲手杀死我的刽子手。

2.

忽然。

一道漆黑鬼影从巷口地下钻出，贪婪地鬼爪正朝着还有半边身子落在巷道阴影中的年轻女人。

见状，我抬手轻轻一爪。

不怀好意的小鬼转瞬出现在我掌心。

我盈盈一笑提醒它：

「我说过了，这两个活人我留着还有用。」

「饶饶饶饶命！」小鬼吓得张口结舌，拼尽全力也只憋出这几个字。

我向来没什么耐心，直接收拢五指，小鬼立时在我掌心魂飞魄散，从它体内泄出的怨气，分毫不差被我吸食殆尽。

虽然不多，但蚊子腿也是肉不是？

「BOSS。」

又一道鬼影忽而闪现。

我掀起眼皮睨它：「说。」

鬼影小心翼翼站在离我七八步开往的地方：「阳世的人开始行动了。」

「哦？」

我挑起眉梢，被勾起了些兴趣：「那接下来可要有意思了。」

想了想，我吩咐一旁的鬼影。

「去，叫那些魑魅魍魉它们来见我。」

「是。」鬼影应下一声，迫不及待飘走了。

它离开后，我乘风而起飘到半空，环顾这换座几乎被鬼气吞噬的城市。

鬼气复苏的时代，弱肉强食、胜者为王。

得益于那两个女人给我的烧的纸钱。

现在的我。

已经加冕为王。

恐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吧，他们害死我之后，鬼气复苏了，而我也因为他们烧了很多纸钱，变得愈发的强大。

3.

头七之后。

被困在臭水沟熏了整整七天的我，终于重活自由。

脱困后的第一件事，当然就是要去找那两个害死我的凶手。

夜半时分，寸土寸金的别墅区。

除了尽职尽责的保安和路灯外，几乎一片寂静漆黑。

我按照记忆中的方向，径直飘向那栋我生活了五年有余的别墅。

尽管已经是半夜，但别墅依旧灯火通明。

但由于我之前的命令。

金碧辉煌的别墅早已经被各路孤魂野鬼包围。

从里到外冒出的阴气，就连我这个厉鬼都觉得过于浓了。

要不是我下了死令，不准鬼魂们对别墅里的人动手，那两个女人这会儿怕是连灰都不剩了。

刚飘到别墅门口，我就看到大门上贴着的那张黄色符纸。

「百鬼不侵？」

冷笑一声，轻轻吹了口气，符纸飘到了地上。

「故弄玄虚的花架子。」

穿过门飘进别墅，我一眼就看到我那个，我生前永远高高在上的婆婆。

此时的她，头发凌乱坐在沙发上，眼神呆滞而空洞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
「阿弥陀佛，阿弥陀佛，小衿啊，杀你不是我故意的，哪怕是看在棠柏的份儿上，就算你要报仇也该去找方盛媛，千万别可别来找我啊！求求了，求求你了……」

我在她面前坐下，红色长裙铺满整张沙发。

先前还跟那假千金婆媳情深呢，怎么这才刚过几天，居然就开始甩锅了？

「嘶……」

旁边一个小鬼凑上来，对婆婆垂涎欲滴。

替我守在这里的小鬼们，最近都没能出去捕猎，自然是已经饿得不得了了。

「别给我弄死。」

丢下这句话，我起身往楼上去了。

留守客厅的小鬼们当即大喜，饿虎扑食似地蜂拥而上，将婆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「啊啊啊啊啊！！！」

刚飘到二楼。

就听到楼下传来了婆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。

4.

惨叫没完，二楼某个房间的门被猛地拉开。

满面惊恐的方盛媛，一个箭步从我的房间冲了出来。

这才多久，居然已经鸠占鹊巢了？

我冷笑一声，不动声色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
「谁！」

方盛媛的胆子比在臭水沟的时候大了很多：「谁在装神弄鬼！」

她手握一把剪刀，色厉内荏地鬼吼鬼叫。

「方子衿！你活着的时候我不怕你，死了我更不怕！有本事你就来把我弄死！来啊！」

我挑眉看向她。

想见我？成全你！

下一秒。

整栋别墅被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怨气笼罩，楼下吸食婆婆阳气的小鬼，尖啸着争先恐后地冲出了别墅。

现在的它们，承受不了一点我身上的怨气。

眨眼间，伸手不见五指的别墅中，只剩下了我们两人一鬼。

「方盛媛…」

我喊着面前女人的女人，一点点在她面前显露真容。

由于被分尸过，我的魂体也不怎么漂亮，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，尤其是脖子上的伤口，就算我成了鬼，还是会不停地往出淌血。

我身上的这条曳地红裙，就是由我死去时流出的血织成的，直到现在，还能看到鲜血流淌的痕迹。

刺鼻的血腥味在别墅中渐渐扩散。

方盛媛终于看到我了。

我顶着张青灰色的脸，歪着脑袋冲她微微一下，学着鬼片里的假鬼哑声道。

「小媛，我身上好疼啊……」

伴随着我的话音，我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，也开始不停汩汩往外冒血。

我就像是个血人那样，抬起双手，缓慢地朝着她飘去。

「啊啊啊啊啊！！！」

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响起。

刚刚还叫嚣着让我出来的方盛媛，两眼一翻，直接昏死了过去。

看着表情扭曲倒在地上的女人，我眼中划过一丝不屑。

「废物。」

5.

「BOSS，魑魅魍魉它们都到了。」

我正在别墅玩儿得开心。

手下报来了一条消息，正事要紧，我吩咐小鬼们继续守在别墅，随即离开了。

见到魑魅魍魉它们的时候，我差点儿没忍住直接yue了。

无他，主要是这些家伙长得实在太丑了。

一个个的，跟奇行种似的。

「BOSS。」

好在，这些鬼怪虽然长得磕碜，但对我都很忠心。

阴气四溢的二十四鬼，在我面前站了个满满当当，一双双形状各异的鬼眼，全部朝着我看来。

我直言不讳：「有消息，阳间有活人知道了鬼气复苏的事情，已经开始想办法搞我们了。」

虽然大家都是鬼。

但魑魅魍魉这二十四鬼，确实有一部分脑子是不怎么在线的。

跟它们聊天，如果不有话直说，那就等于没说。

「您打算怎么办？」

算是有点脑子的魉问我。

我想了想：「敌不动我不动，先派个小鬼继续打探，看那些活人究竟打算做些什么，咱们再见招拆招。」

二十四鬼齐刷刷点头。

魉继续问：「那今天叫我们来是为了？」

想起今天叫他们来的目的，我不由沉默了一瞬。

在那二十四双，四十八只眼睛的注视下，我抿抿嘴：「这个城里的活人已经不剩三成，你们也可以试着去其它城市溜达溜达，别就逮着一只羊可劲儿薅。」

另一个稍有些脑子的二十鬼之一魊也开了口。

「我们原本的计划是，先把这里变成酆都，再挑选下一个目的地。」

居然还有计划？

那看来是我莽撞了。

「行，那就还按你们的……计划来。」

6.

活人最爱阴谋诡计。

派去打探消息的小鬼，居然被活人招安，跟我玩儿起了无间道。

这小东西。

地狱有路它不走，人间无门它偏去投。

「BOSS，这小子该怎么处理？」

手下提着小鬼到我面前，把被吸得只剩一口气的小鬼往地上一掼。

我点点下巴，饶有兴趣打量着气息奄奄的小鬼。

「BOSS，BOSS饶命……」

小鬼哭得声泪俱下：「是、是他们威胁，如果我不合作，他们就要超度了我，我、我实在是没办法，所以才会、才会……」

「超度？」

我挑眉打量他：「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，现在看来，这话也做不得准。」

小鬼哭得越发撕心裂肺，估计给自己上坟的时候都没这么伤心。

「BOSS，求您饶、饶过我一回，您给我一次机会，我保证！我肯定不给他们真消息，还会给、给您传他们的消息，我是阴间的鬼，肯定不能…不能跟那些活人一伙儿啊！」

它嗓音异常尖利，简直吵得我脑仁儿疼，虽然我已经没有脑仁儿这种东西。

但据下属报回来的消息。

因为这小东西的吃里扒外，活人成功狙击了我们好几次。

措手不及之下，已经损失了少说一百只鬼。

但老话说得好。

一次不忠，百次不用。

就算它是真心悔改，决定来个反向卧底，这样的鬼我也不可能再用了。

「闭嘴。」

开口打断它的哭嚎，我冲它龇牙笑了笑，打了个响指。

下一秒。

没来得及再说出一个字的小鬼。

直接灰飞烟灭，烟消云散。

周围飘着的鬼手下，个个噤若寒蝉，大气都不敢出一个。

生怕我一个不高兴，直接也送他们一起上路。

「接下来……」

我扭头环顾四周，选了只看上去最老实巴交的吊死鬼：「它的活儿就交给你了，就按它之前说得来，假装投靠活人，想办法打探到活人之后的计划部署给我传回来。」

吊死鬼大喜过望，两手捧着过长的舌头，点头哈腰地谄笑。

「BOSS放心，这事儿我肯定给您办漂漂亮亮的！」

7.

鬼气复苏，地府大乱。

原本应该七月十五才开的鬼门关，因为无人镇守而豁然洞开。

不少被判了重刑的恶鬼趁机溜到人间，想要来个大杀四方。

「BOSS！」

派出去的小鬼，七手八脚地拖了只恶鬼到我面前。

「新抓来的恶鬼，还热乎着呢，您看是直接吞了还是先用用？」

被拖来的是只满身暴虐气息四溢的饿死鬼。

拳头大小的脑袋。

塑料吸管粗细，大约半米长的脖子。

水瓮似的硕大肚子。

以及每条都有两个关节的四肢。

虽然被小鬼们摁住了，但饿死鬼还在不停挣扎，尖啸。

直接把脑袋扯成两半的嘴巴里，沾满浓稠粘液的一口烂牙横七竖八。

刺耳的声音听的我脑瓜子嗡嗡，要不是这饿死鬼还算有点儿真本事，我真想直接一个逼斗给它脑袋扇飞。

「赶紧带下去，丑哭我。」

我嫌恶地撇了下嘴，说起来，我也算是不看重手下颜值的那种BOSS了。

奈何，这饿死鬼长得实在不堪入目。

呜了嚎风的饿死鬼被拖了下去，交给魉教育了。

「教好之前别放出来，看着碍眼。」

魉：「……是，BOSS。」

地府大乱，阳间也没好到哪儿去，唯一就是便宜了正在拉壮丁的我。

每天坐在坟头，就能有七八只恶鬼入账。

美滋滋。

当然，我也没有忘记继续派人关照那两个女人。

但自从被吓了那一遭，她们也学聪明了，居然第二天就马不停蹄搬进了一家寺庙。

和尚们天天诵经，派去的小鬼听得头疼欲裂，每天回来跟我哭天抹泪。

「BOSS，太难了，那些和尚真的太难搞了……」

未免我的壮丁们出师未捷身先死。

我决定暂时撤回壮丁，打算先摆平阳间那些闹事儿的，再去找她们算账。

8.

身为鬼王。

我的号召力还是可以的。

有不少地府跑出来的恶鬼，非常识时务地选择主动投奔。

不到一个月，我手底下已经有了上万只恶鬼。

加上我原本的小弟。

林林总总算下来，差不多也有几十万手下了。

但也就是这一个月，活人也对我们展开了攻击，但可惜，我至今还未尝一败。

「BOSS，吊死鬼那边来了信，活人那头打算在七月十五中午对我们发起总攻。」

七月十五？

我怔了下，居然选了这么个日子。

这些活人是觉得他们输得还不够惨吗？

「挺好，省了咱们继续跟他们打游击，让大家伙儿都准备着吧。」

我随口下令。

之前被魉带回去教育的饿死鬼，早已被教好了。

现在正顶着个小脑袋，眨巴着两只黑黢黢的小眼睛望着我。

别说，还挺萌。

我点名：「魉，魊。」

魉魊应声出现，浓郁的阴气将臭水沟的臭味儿都冲淡了。

「你们两个为主，带几只恶鬼和厉鬼去跟那些不知死活的活人打个招呼。」

不是想和我们正面刚吗？

我倒要看看，那些活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。

「BOSS！」

魉魊刚带着一众恶鬼厉鬼离开，又有手下冲了进来。

我抬眼睨过去，手下忙道：「那些活人，找来了、找来了……」

手下支支吾吾，半天没把话说清楚。

我不耐烦：「说！」

手下一个哆嗦，大约是怕我吃了它，说话时音量虽然低却格外利索：「他们找来了害死您的那两个女人。」

闻言，我不由蹙起眉心。

如果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弱点，那就是我还有个非常要紧的东西，落在那两个女人手里。

之前一直没直接弄死她们，也是为了这个东西。

我虽然成了怨气最强的鬼王，但到底阴阳相隔，纵使现在阴气复苏，我也没办法把东西直接抢过来。

「这就有点儿麻烦了。」

我搓了搓眉心。

不过，估计那两个女人自己都不知道我那东西有多至关重要。

否则依照她们的调性，怕是早就拿来对付我了。

忽然，我睨着手下的那只眼睛一亮。

「这么说，那两个女人从寺庙出来了？」

手下卡了下壳。

随即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。

既然从寺庙出来了，那很多事情就方便了。

按了按缺少一只眼珠的黑洞洞眼眶，我抻了个懒腰站起身来。

「说起来，也有很久没见她们了。」

话落。

我化作一道鬼气，陡然消失在原地，撑着夜风朝她们所在的方向飞掠而去。

9.

斗子开九阝。

站在原本的科学研究院门外，看着灯牌上残缺不全的字。

我不屑嗤笑出声。

明明已经变成捉鬼总部了，却还挂着这样的牌子。

真不知这些活人究竟是在自欺欺人，还是在自我安慰。

一道裹挟着阴戾煞气的掌风拍出。

「冯美淑，方盛媛！」

我的鬼啸，夹杂在煞气中呼啸而去。

「滚出来！」

死寂一片的科学研究院中，不一会儿响起嘈杂凌乱的脚步声。

不到两分钟，大门豁然洞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