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“咚”的一声，一个烟灰缸直袭我门面。

随之而来的是爸爸愤怒的声音：「为什么跟男同学打招呼！你是不是想早恋！我们都是为了你好！乔萍萍，你不小了，难道我们会害你吗？」

我敏捷的侧身一闪，难以置信的看着爸爸——

「我怎么就早恋了？让我学会打招呼讲礼貌的是你们，不让我这样的也是你们，话都让你们说了算了！」

爸爸一口唾沫噎住了，没来得及反驳。

反而妈妈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我：「你这孩子能不能懂点事，看，连你弟都比你强太多了！我们是你爸妈，只要你听话，我们不会害你的…」

又来了…

从小到大，他们两个人永远都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，打我一巴掌再给颗糖，反反复复地从心理上折磨我。

好在我是个内心强大的人，当然，我也是他们口中所说的“坏孩子”。

因为我会还嘴，会说不，会表达我自己的思想。

我有个弟弟，爸妈重男轻女，我是了解的。

但我也不怨他们，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，我立志总有一天会脱离原生家庭带给我的困苦。

可这么多年，爸妈总是无形中压迫我，纵使我奋起反抗，但他们好像仍能找到摧毁我的突破口。

自从有了弟弟以后，我就开始无限次的收获来自亲人的否定和不被信任。

他们会打着对我好的旗号疯狂控制我，平时要么就对我视若无睹，要么但凡跟我聊天，不出三句话都是在诉苦，标准的开头是——“如果当初没有要你就好了”

纵使我考了全校第一，他们也只会轻飘飘的来一句“不过是个烂学校，得第一也正常。”

如果是他们犯错了，我还不能生气，一生气就会被嘱咐——“跟家人哪有隔夜仇，我们都是为了你好…”

是啊，辱骂我、攻击我、讽刺我、污蔑我…都是为了我好。

事实证明——

我考100分就是抄的，弟弟考60分就是还有提升空间；

我洗衣服就是应该的，顺带还会嫌我没拧干水，漏到地砖上，弟弟帮忙搭一下就是他懂事儿；

我点外卖就是浪费钱，弟弟成天出去聚会、吃饭就是促进友谊，是男孩子应该做的。

……

在PUA这个词出现之前，我一直不明白他们这种行为被称为什么。

这次也一样，我心灰意冷的在他们的谩骂声里回了屋，又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，听到他们在客厅商量着，喜滋滋的带着放学回家的弟弟去外面玩。

在门口整理着装时，他们故意放大声音，对把自己困在卧室的我说：「看看，听话的孩子有糖吃！安安，你可不要像你姐姐一样不懂事啊。要知道……」

我默默地补足她剩下的话：「我们都是为了你好！」

2

等确认没人的时候，我才溜出卧室。

我一直想不通，爸妈为什么会这么对我，就因为我是女孩吗？

不过这种怀疑延续到下一秒就停止了，因为我看到，爸妈电脑上收藏了一条古早帖子——

「如何摧坏女儿的心理？」

而这条问答竟然收获了几千条回复评论。

我目光看过去，却发现提问者描述的情况，跟我家里的情况简直一毛一样！

而下面的回复，更是让我看尽了人间百态，那些话里话外的狠意，让我毛骨悚然，我实在是难以理解，他们怎么就能对陌生人提出这种所谓“建设性意见”呢。

这些评论里，80%的内容是教他们精神PUA我——

「①不论他做任何事都告诉他：你这么做不行；②不论他为任何事情努力都告诉他：你一定不行；③不论他多努力地在做成一件事，都告诉他：你努力不努力都不行；④不论任何时候他向你征求任何意见，都告诉他：你这些都不行……」

「lz这还用问？这不简单吗？不断的给他希望，就在他以为希望触手可得时，摧毁他不就行了吗？顺带说一句，这是我小时候我爸妈用的方法，自己淋过雨也要折断别人的伞哈哈哈哈哈！」

「做啥事都别认同他！他每说一句话，你都要以“不是”开头，以“我都是为你好”结尾。Btw，这姑娘摊上你们这种家长也倒霉，你确定是亲生的？？？」

还有10%是——

「现在什么时候了都？一条微博，一条朋友圈，一句话就够够了，今天造个谣、明天骂个人，实在不行发在他们学校的什么墙啊、贴吧啊之类的，主打的就是一个社会性死亡！」

「曹老师说，持续增加一个人的羞耻感，是让一个人觉得自己是很没用的绝佳手段。你们如果够狠，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剥光了打，我敢保证，第二天肯定跳楼！」

最后的10%则是一些损招阴招——

「教你们个好玩的，作为拿来击溃人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招！一根针，一支笔，一张纸，就可以摧毁一个人。在外出时随意将一个针放在一旁，找准时机扎到对方，再写上一张“欢迎来到艾滋病的世界”，保证被整的人马上崩溃！然后就随意拿捏！」

……

恶心，彻头彻尾的恶心。

而我惊讶的发现，被他们采用了的那些“建议”，会被作者回复“谢谢你”，通篇看下来，除了一些雷同的内容，就只剩下最后一条的阴招了。

难道……

我顿时不寒而栗，我是他们的女儿啊！

如果……

我是说如果，如果我看不到这条，万一他们真的对我用了最后一种阴招，那我真的会以为自己感染了艾滋病，颓废、慌乱、甚至走上自杀的歧途，以后的一切还不是任由他们说了算？

我气得浑身发抖，可我又无能为力。

电光火石间，我像想到什么似的。

目光停留在弟弟随手扔在床上的外套，我冷笑。

既然你们不仁，也别怪我不义了。

我暗暗记下论坛里那些评论和招数，专门为我的弟弟制定了一套——计划详实、战线拉长的养残方案。

……

他们一直玩到晚上十点才回来，妈妈看我终于肯出来了，斜睨我一眼：「哟，舍得出来了？晚上还没吃饭吧？正好，女孩少吃点，看你胖的，脸都肿了。」

我看了看自己腕骨突出的胳膊，再看了看弟弟藕节似的肉胳膊，默默点了点头。

爸爸忍不住笑出了声，叫着妈妈：「行了，明天还上班呢，这俩孩子放暑假了，我们可不一样，还得为人家上班呢，就希望每天下班回来能吃上口热乎的饭……」

弟弟从来不听他们说教我，径直回卧室了。

而我一反常态坐在沙发上，听着他们唠叨我的每句话，暗暗的将他们记在心里。

这些，到最后都会还给弟弟的。

3

爸妈上班的第一天，就是我计划开始的第一天。

爸妈虽然上班去了，但因为他们多年的偏心，我跟乔安的关系并不是很好。

相反，他甚至有点敌视我，就因为我比他大些，他觉得有我这么个土妞姐很丢人。

乔安坐在沙发上打游戏，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机里的小人，光明正大的指示我：「乔萍萍，去给我买点吃的，爸妈不回来，你也不给我做饭，我饿了。」

按照以往的惯例，我一定会断然拒绝，并且让他别来烦我。

但今时不同往日，我蹭的一声从小沙发上起来，翻着包里的钱：「安安，你想吃什么？」

乔安被我吓了一跳：「都…都行……」

我装作思考的样子，手点着下巴：「那…你想吃德德还是麦麦？姐有钱，姐给你买。」

乔安像看外星人一样看我：「你疯了？你以前是给我买饭的人？还买这种？而且爸妈不是不让我吃这些吗……」

是的，这么多年，爸妈从来不让乔安吃这种垃圾食品，说是会影响他的身体发育和健康。

可我不同，我要的，就是让他尽可能快活。

我掏出自己的私房钱：「这几天我也想通了，我就你一个弟弟，不对你好对谁好？爸妈不让你吃我给你吃！姐给你买麦麦去，你等着！」

说完我就出了门，连奔带跑地向麦麦出发。

乔安看着我的背影犯嘀咕，估计在思考我什么时候转性了。

跑了三条街才买到麦麦，我特意买了个超大的全家桶给他，为的就是让他猛猛吃。

果然，当我把东西摆在乔安面前的时候，他脸上露出了笑意，那阵阵往我们鼻子里钻的炸鸡香味让我也有点忍不住了。

可我不能吃。

乔安迫不及待的撕出来鸡腿，一把塞进嘴里，边嚼边嘟囔着：「好吃…乔萍萍，你说爸妈为啥不让我吃……」

我咽了口唾沫：「可能是怕你吃多了花钱吧，别的不说，就给你买这点吃的就花了姐一百多呢！」

乔安翻了个白眼：「你是我姐，他们是我爸妈，给我花点钱怎么了？天经地义！」

我奉承着点点头：「是啊是啊，我也这么觉得，可谁让爸妈不这么想呢…算了，你多吃点。」

我看他狼吞虎咽的吃着，心下却在计算着妈妈什么时候到家。

果然，当他正捧着汉堡吃得津津有味时，门锁响了，我们都没反应过来，妈妈已经进来了。

乔安赶紧把汉堡塞进我手里，又快速擦了嘴。

我呆呆地接过汉堡，看着妈妈。

她的表情从震惊转到生气，三两步走了过来，看到全家桶里还剩着几块鸡肉，啪的一挥手打翻了。

「乔萍萍！你疯了是吗？你不知道我只吃素吗？还敢在家里吃麦当劳？你别忘了，你每吃进去的一口，都是一个鸡的一部分，吃肉是一种谋杀行为！我说过多少回了！只有畜生吃的才是肉！真正对社会有用的人吃的都是草！……」

她在一旁大放厥词，丝毫没有注意到乔安的脸上一片铁青，此时的他正捂着嘴，想吐又不敢吐。

妈妈教训完我后，转身打开了窗户：「我要把这些罪恶的味道全部散出去！」

趁她开窗时，我赶紧收拾好那些东西放回卧室，顺带拉拉乔安的手，示意他溜出去。

乔安难得的同意了，趁她不注意，我们溜了出去。

刚出门，乔安就趴在墙角嗷嗷吐，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，拼命忍着笑。

好半天，他虚脱着擦了擦嘴：「服了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，妈这么事儿啊。」

我摇摇头：「可能也不是事儿，这是妈的信仰吧…」

乔安发泄似的踹了一脚石子儿：「信她的呗，凭什么不让我们吃肉…那玩意多好吃啊…」

我赶紧点点头跟在他后面：「是啊，我也觉得你说的对，可能妈太老古板了…」

显然，听到我的阿谀奉承他还是很高兴的，连带着看我也顺眼了点。

我们出去溜达了一会就回家了，确切的说，是我跟着他溜达了一会。

他对我还是有戒心的，不愿意跟我并排走，也不愿意承认我的身份。

不过没关系，慢慢来。

4

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，妈妈没跟爸爸说，她只是觉得，这都是我一个人嘴馋，想吃肉才惹出的事儿。

在她心里，乔安还是个被他们保护得很好的孩子。

我也是这么觉得的，直到我在网吧碰到了乔安。

我来找朋友玩，可乔安明明是个未成年，却也能坐在那里熟练的打着游戏，熟练的吞云吐雾。

烟雾散去，他看到了背后的我，下意识站起了身：「你怎么来了！」

我指指前台：「前台是我朋友，在打暑假工，我来找她一会出去。你……」

乔安猛的冲上来捂住我嘴：「不能告诉爸妈我在这里，听到了吗？否则他们一定会打死我的！」

我心下了然，配合着点了点头，等他手一松，才说话：「那当然，你是我弟，我肯定向着你…」

乔安狐疑的看着我：「那就行…不过你最近怎么跟中邪了似的开始无条件答应我的话了？」

我叹了口气：「这不是我想通了吗，咱家就你一个男孩，我就你一个弟弟，现在不对你好，还等什么时候对你好？爸妈年纪大了，跟咱们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，可是咱俩不一样，咱俩差个几年，我能行的时候帮帮你，你将来帮帮我……」

乔安冷哼一声，没说话，可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得意。

我正准备离开，下一秒被一个声音吸引了。

那是道中气十足的男声，虽然声音大，但不难听出也是个孩子。

我向那个方向看过去，是个小孩，看起来跟乔安差不多大。

「他妈的，附近的人…谁是乔安！」

乔安？

果然，乔安脸色一变，估计觉得自己丢脸了，索性把耳机一摘，叉着腰站在地上：「你他妈谁啊？爷爷就是乔安！」

小男孩腾的一下跑过来：「你就是那个打野“乔安是你爹”？」

乔安仰起脖子：「怎么了？你有事儿啊？」

小男孩冷不丁猛的一脚踹过去：「我有事？你不是让我来找你对线吗？爷爷来了！傻逼！」

明明他俩才13、14岁，可话里话外那脏话听得我都皱起了眉头。

乔安被踹了个正着，土都来不及拍，疯了似地扑过去：「你他妈的…」

两个人撕打在一起，乔安看我站在一旁，还抽空板着脸凶我：「乔萍萍，你找人啊，愣着干啥！」

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，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窜。

可下一秒，我看出来丝不太对劲。

角度问题，那个来闹事儿的小孩怀里明明有一闪而过的银光，难道他揣刀了？

这正是苦肉计的好时候！

我趁他们休战的空隙，一把拉开乔安，挡在他前面。

果然，那小孩从怀里掏出刀就往我们这边冲来，我把乔安猛的推开，换了个角度，匕首划破了我的胳膊，鲜血顿时流出。

男孩也吓坏了，他没想到真能见了血。

我捂着胳膊嘴唇发白，男孩扔下匕首掉头就跑。

看我流血，乔安赶紧上来：「姐，没事吧你！」

这么多年了，他第一次叫我姐。

我点了点头，他搀着我去了最近的小诊所，一路上他都仔细的看着我的神情，而我也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，成功打消了他的疑虑。

包扎完后，他还盯着我的伤口，叹了口气：「都是我…如果不是我在游戏里喷人，你就不会挨刀了…」

我摇摇头：「他们肯定是技不如你才会被你喷的，你是我的，你没错。」

乔安的眼睛闪了闪：「乔萍萍，你真的觉得我没错吗？」

我用力点点头。

乔安笑出了声：「你知道吗？就连疼爱我的爸妈都没这样跟我说过，他们还是会骂我、还是会阻止我，只有你，乔萍萍，只有现在的你会跟我说我没错…」

我抬起受伤的胳膊拍了拍他肩膀，看着他的眼睛道：「因为你是乔安，乔安是不会犯错的，错的，是这个世界。」

没错，如此中二的话，却意外地戳到了乔安的肺管子上。

他一把拉上我另一只手跨在他脖子上，半搀扶着我走了回去。

5

出乎意料的是，我俩刚一进门，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的爸妈就已经回家了，他们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，就等着我们回来。

看到我胳膊上的伤口，妈妈又开始了：「你看！我就说这次是乔萍萍惹的事儿吧？还被人划了，怎么没能戳死你呢！那也给我们省心…对了，你们说说，你们为什么去网吧了？小小年纪…这网吧就让未成年进？我非得跟他们讲个明白去！」

越说越气，妈妈甚至准备出门问清楚了。

我拍了拍乔安的手，示意他先过去，又用另一只手拽着妈妈：「别去…是我要去网吧找文慧的，她找了个前台的暑期工，我准备等她下班去玩，至于乔安……」

乔安明显一个激灵，像是等着我说什么似的。

我顿了顿：「乔安是被我拖着陪我去的。」

他松了口气，感激的看着我。

妈妈一把挥开我的手，力度大到我一个踉跄，差点摔在地上：「你还有脸说！你是个姐姐，还带着弟弟去网吧？还被小混混捅了，你还配当姐姐吗？以后你趁早别带着乔安出门了！」

爸爸也在一旁帮腔作势的说我，话里话外都是向着妈妈的意思，甚至还想揭开我的纱布看看伤是真的还是假的。

乔安听不下去了，他挺直了腰杆：「乔…姐受伤了，你们能别动手了吗？」

爸妈一听这话，冷哼了声，也不做声了。

没想到的是，我这边刚结束，另一边他们竟然又“神配合”，问起了乔安的成绩。

乔安今天本来就心烦，这下被逼着问他最差的成绩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
第一次，他大声地跟爸妈吵架。

而爸爸也是第一次跟他动手，狠狠地打了他。

乔安捂着屁股躲进我的卧室，跟我哭诉爸妈的罪状。

我却在想，我当时受的伤，比你身上的要痛十倍。

我懒得听他说话，动了动胳膊，假装倒吸了口气，他果然很快问我：「疼了？」

我摇摇头，继续道：「其实你也别跟爸妈生气。爸妈跟我说过，你成绩不好，将来恐怕没什么出息，到时候他们就会无视你、不帮你，可我不同，我是你姐，只有我不嫌弃你，我跟你说的都是对你好，让你做的都是为帮助你…」

那一晚，我跟乔安说了很多，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。

只是他在出门的时候，眼里充满了莫名的情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