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,已经有人注意到我脸上的疤痕,惊讶地议论。
“难怪宋才子会来这烟花柳巷借酒浇愁,原来是娶了这么个丑婆娘。”
“丑妻近地家中宝,你懂什么,宋兄这才是有福之人。”
一番评头论足下来,我仍面不改色,只定定地看向宋烨。
“夫君,你不是说要考取功名,誓与嫖赌不共戴天么?”
我自知赌场本就是骗局。
他即使当下赢了一时,输掉的却是更珍贵的东西。
宋烨仿佛面上挂不住,一向坦荡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结巴起来。
“清宁,今晚我手气很好,全仰赖于这位花魁,我必须为她赎身。”
“你别闹了,我们回去再说……”
宋烨试图将我拉到一旁。
我却深吸一口气,在众人的惊愕下,扬手,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巴掌。
随着“啪”的一声落下,他脸上兴奋的潮红转化为恼羞成怒。
“徐清宁,你够了!”
我没有停留,直接扭头离去,泪水悄然滑落。
护城河畔,瑰丽的焰火在我身后绽开,又瞬息间凋零。
他没有来追我,直到我离开时,他紧握着沈霓的手都没有松开过。
我想起和宋烨初相识的那一日。
城中突发时疫,我在桥洞下义诊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。
有一名乞丐,在连喝了我几副药痊愈后,我问他还有什么需要。
那乞丐却笑着向我伸出手:
“姑娘真是在世活菩萨,饱暖既然都给了,那帮人帮到底……能摸摸你吗?”
我在惊呼中被那人打横抱起,竟将我拖到了寂寥的巷尾意行不轨。
在我最最绝望之际,是宋烨路见不平,跟乞丐扭打在一起。
最后,他伤痕累累地站到我面前,用宽大的衣袍遮住我的身体,温声告诉我:
“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可怜,就算是曾经良善之人,也会因时因利而变。”
我永远记得那日,温文尔雅的公子为我冲冠一怒为红颜,绚烂的日光在他眼眸里闪烁,他笑着对我说:
“别怕,我跟在你身后。”
我幼年时遭主母欺压,曾被罚跪在雪地里,身体受了宿夜寒气,失去了生育能力。
但宋烨并未在乎,不顾所有人反对,执意迎我入中馈。
新婚夜,他无比坚定地执起我的手:
“我与你两心相悦,无后何足为惧?比起孩子,烨此生更挚爱夫人一人。”
而今,他却在万花楼里牵起了别的女子的手。
原来他口中的挚爱,不过短短四年。
宋烨当众为沈霓赎了身,听说她还是清倌,更是足足添了一千两银票。
而后,他直接买了与我们宅子一墙之隔的大宅院,打通后院围墙,并挂上了“宋府”的牌匾。
他视那女子为锦鲤,直接带回了府中安置。
细雨连绵不绝地落在堂前,门口的枝条溅起碎玉般凌冽的声音,留下一地残红。
夜晚,他终于来到我房中。
“清宁,我们好好谈谈吧。”
我冷漠道,“夫君既已与我离心,还有什么好谈的?”
宋烨叹了口气,目光中竟隐有闪烁。
“我知你怨我骗你,明明说要读书却去了万花楼,可我当真是有把握才去的,只因为想给你更好的生活。”
我指尖微微一颤,时至现在,我还能信他的话吗?
那万花楼里,他鱼龙般扭动的身躯是真,脸上的欢欣雀跃也是真。
唯独这个人,我已有些看不清他。
我终是松了口,“那好,我听你解释。”
宋烨垂下了捏在身侧的手。
“本想贴补生计,帮娘子减轻负担,我平日会给万花楼的歌姬们写赋填词,那日我遇见了沈霓,她想离开万花楼,许诺给我提供赌场的内幕消息。”
“我给沈霓赎身,也是为了报答她的千金之恩……这只是一场交易,一生只爱一人的承诺,烨从不敢违背。”
他口气十分坚定,像是从前那个铿锵的少年郎。
“你不爱她?”
宋烨将我揽入怀中,沉声道:
“不爱,我发誓,跟她划清界限,银货已经两讫,不过是留她一条贱命在府上罢了,与丫鬟无异。”
话音刚落,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。
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又细碎的脚步声,渐行渐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