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郎来信说他中了探花，等他回家我们就成亲。

我满心欢喜的收下信，日日在城门等，却等来了他残破不堪的尸首。

来人说沈郎忠义，竟舍身剜下了自己的眼睛给太后当药引。

我颤抖的抚上沈郎那凹陷的眼窝，他这双眼睛，曾是我心中最明亮的光。

三年后，皇帝选秀，而我正是秀女之一。

【1】

此时日头正甚，我与一众秀女站在一块，汗水快要留进眼里，却是丝毫不敢动作。

“抬起头来，让哀家瞧瞧”

闻言，我微微抬起头，眼神不敢向上瞧。

“生的倒是狐媚，不过这身子骨看着太弱了，怕是不好生养”

王太后坐在高位，雍容华贵，嗓音慵懒，“皇帝，你觉得呢”。

皇帝笑了笑，“母后说的是，不过今日有些热，儿臣怕您身子受不住，不如今日就到这”。

王太后说了句也好，便被宫女的簇拥下离开了。

余光看着王太后离开的身影，我突然想到，皇帝重孝，听闻先皇还在时，王太后和皇上并不受宠。

后宫多是些虚与委蛇之辈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和一个无人在意的嫔妃，人情冷暖，世态炎凉，母子两人少不了吃些苦头。

故而皇帝登基后，对太后百般谦让，放了不少权。

太后走后，我能感受到皇帝的视线在我身上若有似无的扫。

就这样，在场稍微有点姿色的秀女，都被留下了。

传言当今圣上极爱美色，看来这事实比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入宫第二晚，我就被召幸了。

我穿着一袭近乎透明的纱裙，像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物件，静静的躺在锦被之下。

一双手掀开被子，我终于敢抬头看他一眼，这张脸布满了阴森，都说子似母，想来太后娘娘，也是这么一张扭曲的脸吧。

我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，娇笑的喊了声皇上。

李安神色满意极了，他凑在我发间嗅了嗅，神情陶醉，“好香，你是朕后宫最香的一个女子”。

入宫前，我找了最有名的花魁学习勾引男人的媚术，我知道该如何讨好男人，每每看着镜子里眼含秋波，媚态横生的模样，我都在厌弃自己。

她们给了我一物，名叫玉生香，女子坚持内外服用，便会遍体生香。

此物有损身体，很少有青楼女子为了揽客用此下策。

可我不怕折寿，我的沈郎还在下边等着我，我怎能耽误在世间。

我顺势攀上他的肩，“奴还有更香的，皇上想不想知道”。

李安双眼发红，迫不及待的撕开我的薄纱。

泪从眼角滑落，我任由自己沉沦。

曾经，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，有幸福的家庭，前途光明的未婚夫。

十五岁那年，老家发生旱灾，爹娘为了让我活下去，将口粮留给我，他二老却被活活饿死。

我没能力好好安葬他们，只好用阿娘生前编织的草席，裹着他们草草安葬。

我不敢伸张，若是别旁人知晓我家死了人，怕死连爹娘的尸首都保不住。

逃亡途中，我遇到了沈郎。

沈郎是个书生，与那些对我虎视眈眈的男子不同，即使身逢绝境，他对我也是温和有礼，爱护有加。

在那种环境下，顾旁人一分，自己便危险一分。

可他还是在我遇见欺凌之时挺身而出，对着那几个抢我吃食的男子振振有词，“大丈夫顶天立地，怎能做出这般欺负弱小之事！”。

毫无疑问，他被打了一顿。

事后，我给他上着草药，他红肿着脸颊不好意思看我。

我的沈郎阿，他是这世间最好，最好的男子。

我们一同求生，一同期盼着未来。

他带着我投奔陵城的亲戚，帮我筹了一笔钱，在西街开了家豆腐坊。

青石板铺的街道人来人往，我和他驻守在袅袅豆香中，我磨豆腐，他在一旁看书，偶尔抬头看我一眼，笑意吟吟。

沈郎进京赶考的那天，吃了碗我点的豆腐，那双眼眸灿若星辰，“若梦，等我回来”。

可我最终却等到了他残破的尸首。

送尸体的官兵说，探花朗忠义，舍身剜下了自己的眼睛给太后入药，被皇帝追封官爵，乃是家门之幸。

怎么可能，我不相信，我找衙门要个说法，日复一日的敲鼓，昏厥在衙门前，却无一人敢理我。

我多么希望，这一切只是一场梦。

梦醒了，沈郎戴着红花，骑着高头大马归来，他朝我伸出手，“我回来了”。

我们在小小的豆腐坊举行婚礼，来的人很多，每个人都在祝福我们。

他掀起我的盖头，我们喝下合卺酒，他注视着我深深道，“若梦，我们结发为夫妻，生死不分离”。

...

我将沈郎安葬，在小小的土包旁边，给爹娘立了座衣冠冢。

豆腐坊忙完后，我日日都来给他们扫墓，敬酒。

可后来，我连他们的墓都保不住。

突发兵变，朝廷不作为，陵城被轻而易举攻占。

将士们骑着高头大马，从三座坟包上踏过，所到之处，寸草不生。

往日最喜欢买豆腐的小丫，被钉刺在土墙上，眼睛还睁的圆圆的。

我和沈郎小小的豆腐坊，在血雨中显的格外渺小。

我被一群士兵蹂戾践踏，他们尽兴之后想杀我，却被一位将军拦下。

将军帮我杀光了那群人，他看着残破的我，问我想活吗。

我转了转生涩的眼珠。

想，当然想。

我怎么能就这样死了，沈郎和陵城的百姓尸骨未寒，我哪怕爬着，拖着我这条贱命，也得死在那些贵人面前，恶心一下他们。

【2】

皇帝罕见的将我留在殿中，接连三日专宠。

三日后，我被封了贵人，赐了无数珍宝。

赏赐刚放下，王太后的召见便接踵而至。

宫女将我引到泰安殿，寝宫散发的药香也盖不住此地的奢华之气。

我走进时，正巧碰见一旁的宫女不慎打翻灰炉，众人还未反应，她便慌忙跪了下来，一个劲的磕头，

“奴婢该死，求太后饶命”。

我抬眼看去，王太后抿了口茶，淡淡道，“手脚粗笨，拉下去砍了这双手，赶出宫去”。

这张脸，如我想象的一般，雍容华贵，仪态万千，令人作呕。

我浑身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栗，可她却以为是我怕了，不屑的笑着，“哀家以为什么厉害角色，原来只是个靠容色爬床的老鼠”。

我连忙跪下，拼命压制自己想要大笑的欲望，“太后莫怪，臣妾出身微寒，不曾见过什么大场面，实在是娘娘凤仪迫人，让臣妾望而生畏。”

这天下的权力者，都希望人们怕他。

王太后冷哼一声，揉着脑袋微微皱眉。

一旁的宫女见状连忙吩咐端药，王太后撇了一眼乌黑的药汁，“太医院这帮废物，喝多少药都没用，下去”。

听闻太后娘娘有陈疾，发作起来头痛不止，整个太医院都没办法。

三年前宫外的大夫曾开过一副药，保证三副药下去必有成效。

只不过这药，须得活生生人的眼珠子入药，方可起效。

探花郎听闻后，舍身取义，剜下了自己的眼睛献给王太后，血流不止，不久便气绝身亡。

而太后娘娘心善，不忍心继续服用这般残忍的药方，自次之后，便再也没有用过此药。

世人口中的探花郎，便是我的未婚夫，沈郎。

事实怎么可能如传闻所言。

他从小生活在战乱年间，却从来没有放弃读书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榜上有名，重复祖上荣光。

而他也成功了。

我的沈郎，容貌俊逸，天姿过人，理所当然的被长公主殿下看中。

沈郎推脱自己已有妻子，拒绝了公主的投怀送抱，公主气不过，找来了王太后为自己主持公道。

太后只手遮天，公主趾高气昂。

我的沈郎太过刚直，站在殿下只说了一句，“臣此生绝不负她，若有二心，便剜去双眼，永不读书”。

王太后宠溺的摸着公主发髻，淡淡道，“那便剜了他的眼睛，给哀家入药吧”。

…

我大着胆子道，“启禀娘娘，臣妾会一些按摩，能缓解头疼，臣妾斗胆替娘娘一试”。

王太后还没开口，她身边的女官便呵斥道，“大胆，娘娘千尊玉贵，岂是你能冒犯的！”。

我缩着脖子继续开口，“家父是个游医，臣妾跟着他学了不少医术，想来跟帮娘娘缓解一二”。

王太后终于出声，“罢了，让她试试”。

我走进一看，王太后的额间已然冒出薄汗，想来是头痛难忍。

我伸出带着凉意的指尖，在她发间轻轻打旋，过了一会，她的肩膀明显放松，似是好受了不少。

她这才重新看向我，“不错，倒是个机灵的”。

我微微俯身，“多谢娘娘夸赞”。

家父当然不是什么游医，这套流程是我在日夜苦练习得的，为了就是有朝一日能接近太后身边。

从寝宫出来后，我回头看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。

我林若梦，花了三年的时间，终于来到了这吃人的权力争斗场。

没有丝毫的惧意，我只想拉着这里所有人，万劫不复，生不如死。

【3】

李安特许我不用向皇后请安，可皇后却主动来找我了。

我刚想给她行礼，便被她扶了起来，“妹妹不必多礼，早就听闻陛下新得美人，今日一见，果然如此，这容色真是将后宫的众姐妹都比了下去”。

我微微俯身，“娘娘谬赞”。

皇后看着面善，她拉着我走到桌前，“妹妹初入宫，想来有诸多不习惯，本宫给你挑了些用品”。

宫人们抬着箱子鱼贯而入。

“多谢皇后娘娘”，我恭敬的开口。

皇后笑意更甚，“泰安殿的事本宫都听说了，妹妹真是个妙人，竟能将太后娘娘哄得服服帖帖”。

“说来也是巧，阿娘还在世时，也是偶有头痛之症，多亏了阿爹祖传的疗法，如今能帮上太后娘娘”。

皇后的母族是刘家，在前朝根基颇深，素来与王太后一族不对付。

奈何皇帝这些年为了扶持太后一族，明里暗里打压刘家，朝廷上下已然有了不满之声。

皇后叹息一声，“本宫这个做儿媳的，竟还不如妹妹了”。

“娘娘才是一国之母，莫要妄自菲薄”。

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，突的笑了，“你也乏了，本宫改日再来看你”。

“恭送娘娘”。

…

是夜，李安唤我去书房陪侍。

昨日在太后宫殿的事，他已经听说，神色很是满意。

我在一旁磨墨，他翻看着奏折，“朕年幼时，被父皇罚跪，母后为了求情，在雪地磕了一夜的头，落下了毛病，往后还需你多费心了”。

烛火摇曳，我媚眼如丝的望向他，声音宛若黄鹂，“能替陛下和太后分忧，是臣妾的荣幸”。

李安喉头滚动，将奏折扔在桌上，转身将我抱起。

我惊呼一声搂住他的脖子，身形彷若无骨，“陛下…”。

李安神色晦暗，不顾一旁的下人，抱着我往后殿踏去。

一室荒唐。

第二日上朝前，李安抱着我不肯撒手，头埋在我的颈窝，“你莫不是对朕使了什么妖法”。

我轻笑着拉他起来，“臣妾是只狐狸，陛下才看出来吗”。

宫女服侍他穿好衣服，他轻抚着我的秀发，嗓音沙哑，“再睡一会，朕忙完就来陪你”。

我目送他离开，待他消失在视线中时，我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。

【4】

王太后邀众嫔妃赏花，许多嫔妃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的王太后不高兴，能找借口缺席的都缺席了，余下实在没理由可找的，纷纷竖着个耳朵，警觉异常。

偏生贵妃是个火辣性子，她穿着一身正红，身姿摇曳，头上的珠钗衬的她艳若桃李，明亮动人。

她看不惯皇上近来对我的盛宠，路过我时，阴阳怪气道，

“哟，这不是林贵人吗，今日怎的得空出来，不在屋里钻研狐媚勾人之术了”。

皇后出声制止，“薛贵妃，今日是太后宴请后宫姐妹，注意言辞”。

她扭着身子坐了下来，斜眼瞪着我，却也是无可奈何，

路过一处池塘，王太后身边的嬷嬷突然在我耳边低声说王太后头疾发作，此刻正在后面凉亭，叫我让我快些回去。

我回头一看，贵妃此刻正独自在弯处嬉水，我看了眼身边的众嫔，对嬷嬷道，“臣妾现在就过去”。

嬷嬷听完，火急火燎的往回走，“贵人快些，奴先回去照顾娘娘”。

看着嬷嬷的背影，我并没有着急往回走，而是和皇后聊起了天。

过了一会，传来了贵妃凄厉的惊叫，

我率先反应过来带着众人往前走，一近便看到贵妃在水里扑腾，时不时的喊出一两声微弱的救命。

我脱下长袍跳入水中，贵妃求生欲望很强烈，我只能绕到后面托起她，带着她往浅处走。

岸上乱作一团，太监们这才反应过来救人，我拖着昏迷的贵妃爬上岸，止不住的发抖。

而贵妃被拖拽的路上，留下了一道刺血的血痕。

…

皇上来的很快。

我换好干净的衣裳，抱着暖炉静静的坐在一旁，听着太医叹息一声，“贵妃性命无忧，可腹中的胎儿太小，娘娘恐怕自己都不知道有了身孕，经此折腾，已无力回天了”

李安震怒，“一群废物！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你们主子的！”

殿内跪了一地，贵妃的身边的下人已经抖得说不出话来了。

皇后淡然开口，“臣妾不知贵妃有孕，不然也不会由着她性子独自跑去玩水”。

贵妃施施然的转醒，看见床边的皇上和满屋子的人，素白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，惹人怜惜。

此时的她，方能装出一副柔弱，待她得知自己有孕后，还来不及笑出声，便被告知孩子没了。

贵妃再也顾不得一旁的皇上，貌美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扭曲，“是谁，是谁要害我！皇上，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，可怜了我腹中的龙子…”

李安阴沉着脸不说话，王太后突然开口，“贵妃性子顽劣，不慎落水，人醒了就好，今日之事也是哀家疏忽了，罢了，哀家头疼，先回宫了”。

我看着王太后离开的背影，内心嗤笑。

太后啊太后，您已贵为太后，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？

今日若是我信了那嬷嬷的话，皇后等人只会看见我朝贵妃的方向走去，那现在，我就是推贵妃落水最大的嫌犯。

加上我与贵妃有口舌之争，此罪定可做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