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自小生得魁梧高大,五官也粗犷丑陋,一点也不像官宦人家娇滴滴的大小姐。
母亲身为华城第一美人,将我视作她的耻辱。父亲更是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。
十岁那年,他们将我丢弃于山林中,毫不犹豫地驾着马车狂奔离去。
我在林子里走了三天,脚趾磨得血肉模糊,终究没能找到出路。
阿妈就是那时出现的。
她告诉我,我强壮的身体是大地母亲的恩赐,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贬低它。
1
阿妈是伏猛部落的族长,美丽又强大。
在被阿妈捡到之前,我终日被关在一处偏僻破旧的院落里。
父亲母亲为了让我纤瘦一些,每日只令人送一顿饭过来。
那送饭的奴婢每次看到我还活着,总要骂几声晦气。
“呸!丧门星,王爷和夫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。害得我还要每天跑这么远的路!”
不高兴的时候,还要我跪在门边磕一阵响头,直到磕出鲜血,她解了气,才肯把饭菜交给我。
几年间,父亲母亲来探望我的次数,一只手都数得过来。
他们每次都只带很少的随从,在大门口远远地望一眼就走,生怕被人瞧见。
若是生在寻常人家,或许我反倒会过得好些。毕竟体格壮硕,有的是一把力气。
可偏偏生在这王府贵族。
偏偏是个不堪入眼的。
阿妈却从不这样想。
她告诉我,我强壮的身体是大地母亲赠与我的礼物。
它是我最值得仰赖的力量。
“你要记住。只有敌人才希望你瘦弱。”
这天,阿妈带领族人捕获了十几头大羚羊。
部落里异常热闹,天色还没暗下来,巨大的篝火台子就已经搭好了。
火焰烈烈燃起,孩子们赤着脚,聚在一起准备着晚上要吟咏的颂歌。
“这一对羚羊角给你当战利品!”
阿妈提着清理好的羚羊头,递到我面前。转身对族人大喊:
“逐芒今天又是头功!把最好的肉留给她!其他人可要加把劲啊!”
我大笑着接过羊头,对着远处的孩子们打了个响指,他们便嬉闹着跟着我进了帐篷。
“看看,要什么自己拿。一人一个,不许多拿。”
我这里的小玩意儿实在太多,每次拿到新的奖赏,都会让他们过来拿走一些。
“牛骨头牛骨头,我上次就说想要这个了!”
“我要那把弓箭!”
“我要门口晒干的蟒蛇皮!”
我斜倚在门口,看这群小崽子们在帐子里叽叽喳喳。
帐子外忽然一阵异响,似乎出了什么事。
刚才的欢声笑语瞬间收了声,我示意孩子们躲好,不要乱动。
他们握紧自己身上的武器,警惕地盯着帐外。
篝火在月光下纵跃,从不远处的巨石后面走出几个陌生的人影。
一男两女,都穿着外面的服饰。
男人率先挡在前面,急忙打着手势,示意他们身上没有武器。
我隐约看清了他们的脸,心下一沉。
伏猛部落驻扎深山,与世隔绝多年。偶尔闯进外人也是有的。
但我从没想过,还会再见到曾经的父母。
想来他们也是养尊处优,容貌竟然没有大改。
还有个小姑娘,约摸七八岁的样子,我从未见过。
她长得甚是好看,几乎和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2
他们明显没有注意到我。
也对。
拼了命想要丢弃的耻辱,又怎么可能放在心上呢。
还好,我也差点就把他们忘了。
阿妈吩咐族人在远处扎只帐篷,让他们暂且过夜,第二天赶他们走就好。
我本不想管,但阿妈又割了些羚羊肉,让我拿给他们。
几个孩子对外面的人好奇,非吵着要跟我一起去。
还没走到跟前,就听到女人跟男人在争吵。
“都怪你,非要往这林子里跑。他们长得也太吓人了,你可瞧见他们养的老虎了?那些怪东西要是吃人怎么办?”
女人声音凄凄,马上就要哭出声来。
男人正焦头烂额地收集附近的枯草,一个踉跄跌下去,啃了一嘴泥。
“忒……忒!你少说两句,外面现在战火连天,有多少人想要我们的性命,你不是不知道。能有个栖身之处已经是万幸了。”
女人转过头抹起眼泪:“可怜我们的舒儿,这么小,就要跟着我们受苦……”
那小姑娘倒不娇气。
她的爹娘只顾着拌嘴,她自己反而前前后后捡了不少枯树枝堆在帐前。
见我们过来,还颠颠跑过来打招呼,跟我们道谢。
小孩子总能很快打成一片,尽管装束不同,口音也不太一样,但没说几句,几个孩子就带着舒儿玩去了。
女人冲上来想阻拦,看到我站在旁边,又不敢真的过来。
我也不愿走近,只把羊肉远远地抛过去,不冷不热道:
“想走就快走,没人拦着。背面山头的野狼也有几天没抢到吃的了,你们刚好够它们塞牙缝。”
女人双脚发软,连连后退,最后一屁股跌在地上。
男人也有些打颤,哆哆嗦嗦拾起地上的羊肉。
摸到血糊糊的生羊肉时,他还是怕了,扑通一声跪下来。
“大人!不不不,大王!妇道人家口无遮拦,你莫见怪,莫见怪。”
我实在不想看他。
转身要走时,他又叫住了我。
“大王且慢!这……这生肉吃不得,不知……有没有别的能入口的东西……”
我一脚踹翻分给他们的锅碗器皿。
“你还挑上了?想要什么,自己挣。”
离得近了,男人注意到我手臂上的疤痕。
他不可置信地盯了一会儿,又仔细看过我的脸,眼神里露出一丝复杂。
我小的时候,曾央求他抱抱我。
他只一个抬脚,便将我踢倒,撞在一旁的碳炉上。
手臂上滋滋啦啦,烫出一团难看的伤口。
男人惊愕,不再说话,自己拍拍土站了起来。回身跟女人嘀咕了几句。
原以为他们至少可以自己生火,烧水烤肉。
可我还是高估了他们。
只不过去洗把脸的功夫,他们就把自己的帐篷点着了。
3
可惜我一顶上好的虎皮帐。
阿妈见我眉头紧锁,在我身旁支着腿坐下。
“兽皮多的是,一顶帐子,用不着心疼。”
我抚着手臂上的伤疤,告诉阿妈。
他们就是我在外面的父母。
阿妈只愣了一下,立刻命令族人把那一家人拖去喂狼。
“不用。”
我拦住他们。
也不是发了善心。
伏猛人从不怜悯弱者。
只是,今天原本是个好日子,不能因为他们扰了兴致。
“烟瘴毒虫,蟒蛇野兽,随便一个都能要了他们的命。随他们去。”
我啃了一口羊腿,起身和族人们在火光中起舞,在月亮下唱胜利之歌。
那两人没了帐篷,只得壮着胆子慢慢挪过来。
男人被女人在身后一步一推,来到我们面前。
“帐子被烧了。你们还有没有新的?”
男人特意盯住我,一改之前的谄媚怯懦,端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。
倒像是我欠他们的。
我比男人还高出半个头,一抬手就能把他抡起来。
男人虽然梗着脖子,但眼皮忍不住乱颤。
他也明白,如今的我一点都不好惹。
“当然有。不只有帐子,那边还有吃的喝的,熟肉和果酒。”
我垂着眼皮,居高临下地看他。
他扯住女人的袖子就要往食物的方向走。
阿妈横起长矛,挡住他们的去路。
“东西多的是,但伏猛部落的东西,不跟外人共享。滚到没人的地方去,不准打扰我们。”
那女人原本躲在男人身后,眼看到嘴的食物又要没了,急忙指着我质问阿妈:
“那她呢?她不算外人吗!你知不知道,她可是……”
她停了下来,不再继续往下说。
即便是今天这种境地,她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曾有一个我这样的女儿。
阿妈放声笑道:“她可是我的女儿,伏猛部落最勇敢的战士,我们全族的骄傲!”
族人们一呼百应,纷纷聚拢过来。
女人看着我,重复了一遍。
“骄傲?”
她笑起来,脸上尽是嘲讽:“就凭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?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骄傲?我的舒儿才是骄傲,生来就是个美人胚子,王族贵女!”
又指着我叫道:“你还不给我过来!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是谁!你定是认出了我们,又一直怀恨在心。可那又怎样,今日碰上,那就是你的命,你终归还是要管着我们的!”
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,眼睛里升起恨意。
可阿妈一拳挥上去,女人的眼里又变成惊恐。
嘴角鲜血直淌,女人吓得哭都不敢哭。